「是!」
大殿寂靜。
百官的視線不時看向塗節,又偷偷望向朱元璋。
一個六歲孩童的為父諫言。
大明開國以來,還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
縱然翻遍史書,也很難見到。
而趁着百官心思飄散之時,塗節的聲音緊隨響起。
「【我父今年三十有三……】
【五年以來,我父恪盡職守……兩稅之間,曾一月不回,再見之時,已骨瘦形銷……判若兩人!】
【去年七月,我父獨坐書房……筆未止,汗不停,三日不寐……】
【只此二事,我父盡職盡責,於公並無愧其檢校之職。】」
一段念完。
塗節本來是隨時都想停的意思。
畢竟念下去他才發現,這小子怎麼可能六歲?
認識這麼多字也就罷了,言語之間,倒是極為吹捧他這個父親,特別是「於公並無愧檢校之職」。
這可不是一般的孩童能說出來的。
一邊念着一邊思量,同時也想着陛下讓他停止,好讓他接下來繼續看其他的奏摺。
為一個小兒浪費時間,實在是不值當。
然而。
誰知陛下卻一直沒說停,反而一直露出傾聽姿態。
這就讓他極為鬱悶。
陛下沒說,他只好直接念。
「聽聽,這是給他的父親來訴苦了,哼,小小孩兒懂個什麼?若其父當真如此為國盡責,怎麼可能五年檢校?」
「戶部的眼睛下,都是吃乾飯的不成?咱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會讓此事發生。」
「定是那水平不行,所以只能拿時間去耗,一輩子忙忙碌碌,庸才而已。」
朱元璋適時給出自己的評價。
臨了,還不忘揮手,「繼續念!」
塗節便繼續念道:
「【我父忠厚實誠,勤儉為家……一家三口,僅賴以其歲俸勉強度日……每逢年關之時,觀旁人之父,皆有錦衣繡袍,光彩照人。然吾父,唯有補丁……】
【於私,可謂已盡父之責矣!】
塗節話語停頓。
而這時,聽到這裏的朱元璋。
卻是罕見的沉默了。
他抬起手掌,示意塗節停止。
塗節一直用餘光關注着陛下,此時連忙順其心意。
而朱元璋則是看向朱標,為人父,又怎麼不能體會到這一刻的心酸。
只是。
「倒是一個好父親,讓咱想起了一些久遠的事。」
「標兒你恐怕沒體會過這種日子,尋常百姓父母,縮衣節食,每到新年,若是手頭充裕,兒女的新衣是免不了的,扯一些布,年關之時,自家孩子走出去,自己也有面。」
「至於父母,看到這裏就已心滿意足。」
說到這些,朱元璋露出回憶。
「記得咱小時候,標兒你的祖父祖母,也是如此。只不過那時候咱家更窮,嘿……你的祖父祖母,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給咱們這些兒女做了一套衣服。」
「那時候,是他們穿了咱再穿,那個新衣服的勁兒,咱現在還記得……」
「可惜啊,咱的記憶里,就只有這麼一次。」
朱元璋露出感懷。
朱標趕忙安慰道:「孩兒今日下朝後,要不就去隨父皇拜祭一下祖父祖母?」
就連一眾百官也連忙道:「聖上節哀!」
「節哀個屁!」可誰知。
帝王的喜怒無常,在朱元璋的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你們可知他們為什麼過得這麼慘?你們可知他們是怎麼死的?」
「是餓死的!是活生生的一個接着一個餓死的!」
「咱們明明種了地,明明是咱們自己種出來的糧食,到最後卻都一粒米吃不上?」
「那麼多的土地,一眼看上去,山川湖泊何其大?」
「而他們死後,咱給他們連一個安寢之地都找不到?」
「為什麼?」
朱元璋記憶沉浸,此時的他,極為嚇人!
不等眾人回答,他就怒道:
「是貪官污吏與地方豪紳沆瀣一氣,是他們狼狽為奸,是他們拿着暴元的差使,來害咱們的百姓!」
「徭役、賦稅,年年比年年高!土地、糧食全被那地主豪紳給奪了!」
「所以咱才要反元!」
「咱從那個時候就看見了,看多了,看的眼睛裏流血……」
「咱不知暗地裏發過了多少誓言,若有一朝,咱有那麼一丁點的力氣,就要把這些害人的貪官污吏、地主豪紳,一個一個全都拉出來砍了,把他們皮扒了,骨頭拆了,埋在地下讓萬千人踩踏!」
「咱還要看看他們的心肝肺,是不是全是黑的!」
「空印空印!爾等皆說冤!」
「但咱卻知道,這裏面沒冤!」
朱元璋大手一揮,此時的他,擺明了被這奉奏疏,調動起了以往的情緒,讓他整個人都處於暴戾瘋狂的情緒之中。
他猛地看向一旁的朱標。
連後者迎上其目光,都不由得一陣忐忑。
「標兒你給咱記住了!咱知道,你和你那娘親都想勸咱。」
「別的事都可以,但這件事絕對不行!」
「殺一個能警示十個!」
「殺十個能警示一萬個!」
「咱殺的越多,讓那些曾經現在還有即將打着壞水的地主豪紳,貪官污吏,就能看到……」
「咱洪武的刀,是誰都能殺的,就懸在他們的頭頂,有一個壞心眼,說落就落,咱就讓他們睡覺都睡不安穩!」
說完這些。
他長長的出了口氣,而後又再道:
「咱再送你一句話:矯枉必須過正!」
說完這些。
他頭也不轉,而是手指一伸,直接指向了塗節。
「繼續念!」
剛剛因為陛下態度好了不少,將心放回肚子裏的塗節。
此時因為這番局面,又不由得提在了嗓子眼。
都說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
他心有戚戚然。
便不由得繼續念道:「【陛下開國大明,短短十年,天下賢才亦如過江之龍,一飛而起,再飛沖天!唯有我父,五年之前,擔任檢校,五年之後,同僚或已升任六品主事,……而我父,仍是九品檢校……】
【試問陛下,天下有如此呆板迂腐之貪官?】」
念到這裏,塗節下意識的一頓。
果然。
「哼!本事不大,能耐不大,自然就耗時間了。不過……真無關嗎?」
朱元璋譏諷道:
「他當了那麼多年的檢校,怎麼就沒發現其中的糾葛,怎麼就不知道給咱進言?」
「期滿包庇同罪!」
「喊什麼冤?拉在午門,一同斬了!」
言罷。
他猛地看向朱標,「看清楚了,矯枉必須過正,這就叫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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