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和拉着楊臻的小手進了平右將軍府的大門樓,邊走邊問:「方才講的書記住了多少?」
「想記住的都記住了。」楊臻撅着小嘴說。
「你這娃娃,啃書還挑三揀四?」方廷和笑看他。
楊臻仰着小臉與他對視道:「先生,我雖贊同『書中自有顏如玉』之類的話,但卻覺得並非所有的書里都有顏如玉。」
方廷和覺得有意思:「你說說看。」
「就好比今日講的那些,天理純屬虛妄,人慾卻是實在,昔時之人怎麼會愚昧到存虛去實呢?」
楊臻的大眼睛迎着日頭,在方廷和看來明亮無比。他笑着撫了撫鬍鬚說:「讀書不多,想法倒挺多。」
「難道不對嗎?」
「我問你,」方廷和蹲下身來與他說,「你是從哪裏看來『天理純屬虛妄,人慾卻是實在』這話的?」他平日裏給學堂里的孩子們講釋四書五經,自然不會覺得這麼個九歲的小孩子能憑空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覺得是這樣的。」
「這麼離經叛道的話,真是你自己想的?」方廷和耐心地問。
「經道是什麼?我不跟着它們就不對嗎?」楊臻歪着頭說。
方廷和看着那對明亮而好看的眼睛,抬手拍了拍楊臻的小肩頭,起身攥着他小手丫繼續往大堂走:「這個問題你以後會有自己的答案的。」
方廷和又想起了從前江文杲跟着他學書的樣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本性,那麼清朗明亮的眼睛,他又何必提筆點墨擅自塗抹呢?
爺孫倆走到大堂之外時,聽見大堂里正熱鬧得厲害。
這一年的武舉結束得早,前三甲的九人都聚集在堂中等着楊恕來挑人。不過此時堂中除了端茶倒水的丫鬟小廝以外並不是九人而是十個人。
「諸位閒着沒事,不如咱們來對對子怎樣?」一個整體氣質便與其餘九人不一樣的年輕人意氣風發地提議道。
「誒,駱兄是文舉一甲榜眼,我們這群成日舞槍弄棒的粗人怎麼跟你對呢?」一人率先道明不妥。
「韋兄說的對啊,咱們拿什麼跟駱兄比呢?」另一人也附和道。
「遊戲而已,咱們只玩些簡單的,諸位兄台怎麼也是武舉之首,自然不成問題了!」
柴賡犟着鼻子說:「行,你倒說個看看。」他不屑更不服:我們兄弟九個還干不過你一個酸秀才?
「好!不愧是武狀元,當真豪爽!」駱軼拍手稱讚,他眼瞧着柴賡哼了一聲後笑道:「先來個熱場子的如何?」
「快說快說!」諸人催促道。
駱軼稍加思索後出對道:「經史子集成一家。」
九位武舉几几對視之後,韋潤率先一拍手道:「拳腳掌腿分四門!」
「好!」其餘幾位武舉兄弟紛紛喝彩。文人論經史子集,他們幾個則論武功門類,少林的拳腳之法可不就正好分為四門嘛。
駱軼聽了這個對子笑得前仰後合,眾人紛紛催他繼續出對。
「江河湖海浪濤濤。」駱軼又道。
「鈎錐鉞錘鐵錚錚!」站在韋潤旁邊的段泓點了點手指頭後對道。
叫好聲再一次轟響而起。
駱軼點頭贊道:「果然不出在下所料,諸位兄台實在了不得呀!」
「這才哪兒到哪兒,趕緊趕緊,繼續!」眾位武舉都起了興。
駱軼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一改先前的玩耍之態道:「比比皆是白比。」
武舉們這下有些懵了,若讓他們勉強湊字組對尚且還行,可比這種拆字的把戲,他們自然玩不過舞文弄墨的文人。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沒了活絡的氣氛。
柴賡挺大一塊人,堆坐着看着自己那八個弟兄,抬眼間又看到了門口處由方廷和拉着小手的楊臻,腦袋中一個閃光拍案起身道:「目目相覷木目!」
駱軼皺了皺眉,顯然是沒想到這群武夫能對出來,聽着他們的叫好聲,不禁又換了神情。
方廷和領着楊臻進了大堂。
「方先生好。」堂中的十人紛紛躬身揖禮道。
方廷和就這麼拉着楊臻的小手站在門口裏側說:「你們繼續就好。」
「學生獻醜了。」駱軼滿眼盡落在方廷和身上。他是個寒窗苦讀出來的榜眼,從未有機會像京城的官宦子弟一般接觸過方廷和這樣的巨儒,如今有機會在這樣的人物面前展示文采,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駱軼朝方廷和拱了下手後,轉身對九位武舉說:「千篇同律卻耳目一新,難得難得。」
此對一出,方才的那份熱鬧又冷下去了,先前的對子只是對字拆字,如今一下子變成了對詞對意,突然難了許多。
柴賡、韋潤等人的面色都有些差,他們雖然對不出來,但卻也聽得懂駱軼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們九個武舉是千篇同律,他駱軼是耳目一新,難得的是在一群武夫之間有如此難得文雅人士。
方廷和將眼前的年輕人看過一遍後,低頭看了看貼着自己的腿站着的楊臻。楊臻仰着小臉和他對視一眼後,對駱軼說:「平生素昧而堂皇為客,實在實在。」
駱軼一愣,他甚至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眼前這小孩在說什麼。
韋潤與段泓一番無聲對視之後,同時點頭道:「工整啊!」
一聲破寂,柴賡率先笑出了聲,在其他武舉們的叫好聲中上前幾步一下子把楊臻扛起來說道:「小臻子對得好啊!弟兄們,這就是師父家的大寶貝兒!」
在場之人都知道柴賡是楊恕的徒弟,柴賡這麼一說,不明情況、不認識楊臻的人就都知道他是誰了。
駱軼仰着臉瞪着眼看着被柴賡扛在肩頭的楊臻,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沒他腰高的小孩能對出這樣的對子來。
他甚至有些不可思議:這小孩在嘲諷我?
駱軼對於楊臻來說是平生素昧之人,如今卻在他家堂而皇之地自比為客,實在是沒見過這麼實在的人。
駱軼開始有些羞於站在堂中繼續說話了,他心中仍詫異:長得這麼好看的個小孩怎麼會幹這種事呢?
方廷和朝柴賡招手道:「快放下來,別摔着他。」柴賡個頭本來就高,把楊臻扛在肩上讓人看着好像是要把楊臻塞到房樑上一樣。
柴賡識相地楊臻放下來,看着方廷和走過來拉着楊臻坐到正面的椅子上。
「還要出對嗎?」方廷和攬着楊臻問駱軼道。
「學生不敢。」駱軼連忙拱手。
「坐吧。」方廷和一揮手,讓堂中站着的年輕人各入其位後說:「楊將軍商討軍務,應該馬上就能到了,你們且再等等吧。」
眾人紛紛頷首答應。
「爹爹再過兩個月要去兗州,不知要帶上在座的哪個小叔叔。」楊臻靠着方廷和說。
這話一出,眾人的眼中紛紛閃起了各樣的光。
方廷和也覺出楊臻的臭小子不安好心了,佯怒道:「這等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爹爹說的。」楊臻眨巴着大眼睛說。
「你爹是想帶你一塊兒去?」方廷和問。
楊臻搖頭嘟嘴道:「爹爹只看我想不想去。」他歪着小腦袋看了看已經有些摩拳擦掌的堂中眾人,然後唯恐天下不亂地說:「爹爹說兗州大營一直沒有合適的將領,要趕緊物色呢!我琢磨着兗州那麼重要的地方,肯定不能隨隨便便派個人管事兒,必得是有真才實學、能讓爹爹他們放心的才行。」
方廷和皺眉看着這個混小子,抬手捏住了他的小鼻子訓道:「就你知道的多!這是朝廷政事,不許隨便議論。」
「哦。」楊臻被捏着鼻子,乖乖地答應了一聲。他方才說的話並不假,不過他並不是說給武舉們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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