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從燕甚為意外,穆淳這是在給她提醒,提防額外的惡意。
「聞大人的家臣……何故如此作為?」她十分困惑。
「那人與秦大夫有過節。」穆淳說。
周從燕仍舊茫然不解,她隱約知道太師府里有這麼個人,但卻不曾聽楊臻提起過幾次。只是何等仇怨過節值得掀起這麼一場滔天之洪。
穆淳隨她一同駐步,看了她片刻後繼續道:「沈唯之舉步步正中鵠的,短短几日之內便把消息散於京城,而且尺度精準又不至於泛濫,否則朝廷絕難把消息封鎖在京城之內。」
周從燕愈發覺得沉重:「你是說他還有同謀之人?」
「我不瞞你,他甚至跟穆璉接觸過。」穆淳的話似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無心過問他們父子之間的咬牙切齒,周從燕越聽越覺得舉步維艱的是穆淳的話,沈唯因為楊臻的事跟穆璉靠近,其間必有牽線之人,只是這個牽線人實在難測。應天事發之時,穆璉和沈唯都在,牽線之人甚至有可能在那時便參與過,可連穆淳都無法說清這中間摻着誰,她又從何查起呢?
「多謝世子提醒。」周從燕呼氣。她無力伸張正義,唯因無處伸張正義,再多說一句都是幼稚的笑話,日後只能竭力提防無處不在的敵意罷了。復前幾步,估摸着穆淳已經說完,便道:「世子還是早些同侯爺離開這裏吧,你們那幾個護衛雖然身手了得,但放在此地終究寡不敵眾。你們父子二人若是真出點什麼事,江湖就又得遭罪了。」
「可……」穆淳不甘,夜牙璽和崑崙貯藏的事穆璉絕不會善罷,他留下來的話至少能爭取一些轉圜。
「你們什麼都不做已經是對我們最大的尊重了。」周從燕淡淡地注視着他說。
穆淳愣愣地看了周從燕一會兒後猝然一笑,又道:「這便是周教主要與我借一步說話的事?」
周從燕點頭。
穆淳斂去所有表情,擺手離開,不再多說什麼。
如今尚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林半夏拿不定主意,她問過周從燕的意思,後者也是直到此次回來才給出答覆。
「還是告訴林神醫吧。」周從燕說,「這樣的事瞞不住,與其耗到閒言碎語傳到他老人家耳朵里讓他揪心之餘白生一場氣,倒不如咱們自己開口。」
林半夏的心穩住了一半,又猶豫起來:「誰去說呢?」她走不開,周從燕也不可能離開,還能讓誰去呢?
周從燕的一雙眼睛難掩疲態,把眼前看過一遍後目光落在了鴻踏雪身上。鴻踏雪愣了愣,尷尬又不免牴觸地指着自己說:「我啊?」
「上回不就是你把林神醫從藥師谷背到逆元的麼?」周從燕說。
鴻踏雪似乎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回事。這事讓鴻踏雪一度收穫頗豐,事後他雖然照樣怕着林年愛,可林年愛卻對他頗為和藹。另外,林半夏後來因為此事責備過他,只為不讓她煩心竟沒有及時告訴她,這個行為惹得林半夏頭一回生了他的氣。
「就我自己啊?」他問。他腦瓜子通透靈活,上回只需要他動動腿,這回的事明顯麻煩很多,他已經預想到自己杵到林年愛跟前張口結舌解釋不清來龍去脈的樣子。
周從燕和林半夏以同樣的眼神對準鴻踏雪看了許久,鴻踏雪被看得甚是窘澀,像是被兩個姑奶奶年歲的長輩不孚所望地審視。他確實是個伶牙俐齒的人,但也得看對誰。周從燕和林半夏其實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情緒,只是單純的在考慮到底該讓誰跟鴻踏雪一起去。
很奇怪,周從燕第一個想到的是嵬名峴,但反應過來之後眸子裏的光又晦暗了幾分。方爾玉還在養傷,她也不忍叨擾,要不然從教內挑兩個腿腳利索的陪鴻踏雪去吧……
「我跟盜靈同去吧。」宿離站在了門口。
周從燕難免尷尬,方才想了一圈,單單忘了宿離這個相對最合適的人。
送別至城樓下,林半夏不能離開藥房太久,早早止步回了醫館。於這二人,周從燕各有交代,對宿離說的是耐心與林年愛實話實說,如果林年愛要過來就好生保着他過來,對鴻踏雪倒可以聊點家常閒話。
「你跟師姐怎麼樣了?」周從燕送他出城。
鴻踏雪撓了撓額頭,尬笑了兩聲:「也就那樣吧。」
「這麼久了,還那樣?」周從燕問。
鴻踏雪哼哼了兩聲跨身上馬道:「你以為誰都能跟你倆似的?」
周從燕愣住。
「我才認識姑姑多久?姑姑跟溫涼認識了多久?姑姑找了溫涼多久?」鴻踏雪騎在馬上揚鞭道,「可那又如何,我就是喜歡她!」
宿離抬手扇了扇鴻踏雪揚塵而去的余霾,與周從燕道別,策馬追塵而去。
次日清早,肖家兩兄弟匆匆來報,說尚在黃州的那些武林人士正合成一團圍過來要討說法。周從燕料得到他們為何而來,只是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除卻前幾日就在的幾個門派,竟然還有些她壓根不認識的小門小派混在其中齊心聲討。
「周教主,」參宿真人率先發聲,「貧道聽說你放那父子二賊離開了黃州?」
周從燕移眸環視之際對上了人群中掩了形容的單以謀,了當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無奈。人群中亦有梁源,只不過礙於前日周從燕的做法他並未當這個領頭的人。她把門闔上,面向院中的一群人道:「是。」
「為何?你明知他們二人的惡行,怎麼能把他們放走呢?」參宿高聲振奮。
周從燕喘口氣的工夫,面前的一群人已經鬧起了許多追隨附和之聲,議論之間逐漸沸反盈天,更有的人憤聲質問周從燕是不是怕了朝廷的威勢。
「你不是跟朝廷的賊人有所勾結吧?否則何故逆武林行如此不韙之事?」
「我可聽說你們與撫江侯多有往來,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那個撫江侯還在黃州吧,把他抓來咱們當場對峙!」
哄亂之中,林半夏與徐樞等人也被嘈擾之聲引了出來,只是人群熙攘,他們一時間難以擠到周從燕近前。
周從燕並不認識起鬨支招的那些人,也正得是他們,沒什麼家大業大的牽掛,所以胡話張口就來髒水逮誰潑誰。
「你把嘴放乾淨些!」肖代篆指着那幾個越說越過分的人怒聲道。他在周從燕手底下這麼久被磨掉了不少暴脾氣,若是換成從前的他這會早就衝上去跟人打起來了。
「怎麼?你們魔教還想仗勢欺人不成?!」人群中有個錐子臉的男人吊着聲音斥呵之時還叉腰往前挺了兩步。
肖代隸甚覺荒唐,教主與他們兄弟二人面對着院裏這麼一大群人,到底是誰在仗勢欺人?他有動手攥住對面髒嘴的衝動,也有攔着自己大哥不衝上去跟人動手的理智。左右掣肘之際,他突然聽到身後的教主笑了一聲。兄弟二人一時頓住,齊齊回首看過去時只發現教主正淡漠地看着院中的所有人。
丐幫和崆峒的人也在其中,甚至於蒯粟就站在參宿的不遠處,這些前不久還熱切感謝過她的人,如今的團結照樣十分自然。
「如果他們不走,你們能做什麼呢?」周從燕看着他們說。
「自然是報仇雪恨!」錐子臉揮拳振臂在人群中高呼。一聲鏗鏘,引得許多人也隨聲倡合。
「既然有此義心,崆峒門人出面討說法時怎麼沒人跟隨呢?丐幫舵主出手之時怎麼沒人助陣呢?」周從燕站得挺拔又傲氣。
此話一出,參宿及其他大派之人紛紛埋了臉色。他們三派殃累最甚,到頭來卻只有兩個所謂「最沉不住氣的」真正發出過不平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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