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離千悲萬苦直至垂頭喪氣,確實如此,如果楊臻不願意,誰也勉強不了他。但這種令人窒息的事,即便楊臻自願承擔,宿離也不願接受。這件事在楊臻刺楊恕那一劍之前楊臻有任何的過錯嗎?宿離反覆自問,怎麼想不出任何合理之處:「事實真如楊將軍所說的那樣,是溫婉逼着他背妻棄子嗎?即便如此,這也不是臻臻的錯啊!」
方廷和哂笑一聲,此事若深究至明就枉費楊臻隻身負罪的辛苦了。他仰天長嘆:「不知他如今怎麼樣了……」
宿離切實想立刻站到楊臻身旁以支持一夜之間一無所有的他,可又對他身在何處之事一無所知。
「以眼下來看,為免牽連,他大概也不會來找我。」方廷和還是嘆氣。他很清楚楊臻必然知道他不會在意也不會害怕牽連,但即便如此楊臻也絕不會給他添一絲麻煩。
宿離無法冷靜,急得團團直轉:「那該怎麼辦?先生,我能做什麼?我做什麼才能幫得到他?」
「你莫要着急。」方廷和心疼歸心疼,但卻十分鎮定。
「這如何能不着急!」
方廷和撫臂安穩他的心緒,只嘆這孩子只是看上去穩重,本心中的沉靜卻缺斤少兩。「他深知自己身關多方,所以絕不會讓自己陷於絕境,待看他後續如何作為再做打算,貿然伸手的話恐怕會妨礙到他。」
「這……」宿離無法安心。事已至此,還能如何作為?如何作為才能扭轉逆賊餘孽凶弒養父的罪名?
同樣的問題也困擾了聞南曜整整一夜,他見不到楊恕,無法獲悉個中詳情,再着急也只能幹等。他已經安排人把楊臻之前交給他的那副畫以溫涼之名散播出去,只是由於時辰尚短而周知未廣,所以暫時沒什麼波瀾,更無法看到有何成效。早朝既散,他隨聞訓古等人離朝之時在皇城外遇上了潘嶠,原以為潘嶠是來接潘顯道的,結果潘嶠卻與列位問候過後直接找上了聞南曜。
閒話不論,潘嶠上來以悄悄話的姿態拉着聞南曜側行至角落,直接問:「怎麼樣,這幾日你見過若佟嗎?」
聞南曜正焦心間無暇與他細論,只隨口回一句:「你見過?」
潘嶠耐心琢磨着他的反應,笑了兩聲搖頭道:「我還以為他會去找你呢。」
「找我作甚?」聞南曜稍稍冷靜之後立刻戒備起來。
「不然呢?你們兄弟向來親近,現下他惹出這樣的禍事竟然不找你幫忙?」潘嶠有些可惜。
聞南曜冷眼道:「你跟他不也是一向臭味相投麼,他沒找過你?」
「你這話說的……」潘嶠與他往外街去,「我希望他別來找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幫誰。」
「此話怎講?」
「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別跟旁人說,」潘嶠小聲道,「我爹和穆侯爺私下受了皇命要抓若佟呢,你說他要是站到我面前,我是該保他逃跑還是幫我爹他們報信?橫豎都得從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里沾點兒吧。」
「抓他?因為他傷了楊將軍?」聞南曜問。
「這我不知道,不過我琢磨着,要是因為傷楊將軍的事,那我爹他們接到命令應該會是格殺勿論吧?京城裏溫氏餘孽的傳聞你沒聽說嗎?陛下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吧。」潘嶠難得動動腦子想着鞭辟入裏。
聞南曜儘量平和:「你看得倒明白。」
「反正呢,若佟這回是栽了,作幾輩子孽才能倒這樣的霉吶,現在誰都袒護不了他,可他竟然會因為楊將軍說了他幾句就直接給了楊將軍一劍,這不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啊……」潘嶠沉迷地析解了半日,總等不到聞南曜認真回應一句,「你不會是在想幫他吧?」
聞南曜抬眼之際已經儘量收斂自己的煩躁與慍火,但還是漏出了不少怵人的眼神砸到了潘嶠。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句欲蓋彌彰的否認,潘嶠就先怕了他道:「你別這樣啊,我也是為你好嘛!你倒是只管想,可聞太師他們怎麼辦?」潘嶠硬着頭皮拍了拍他的背說:「想開點吧,我們真的無能為力了。」
潘嶠跑開去追潘顯道的轎子,聞南曜才吐出了長久憋着的一口濁氣。他沒有追上聞訓古一同回家,家裏的人,他的母親、妻子、小弟見到他只會與他共享愁苦與煩惱,他實在不想面對。在他再熟悉不過的京城之中,他奇罕地有了一種無處可去的感覺。他恍惚地遊蕩了半日,在西街小宅外遇見了領着侍僮回家的方廷和。看到方廷和的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神魂有靠,確實了,如今能與他推心置腹說幾句話的唯有方廷和了。
溫涼尋到楊臻之時,他正在城邊的一家小店裏吃麵。一壺陳酒一碗清湯麵,溫涼在他對面坐下時,酒與面都已下了一半多。
「你果然還沒走。」溫涼環臂看着他笑道。
楊臻毫無反應,安靜踏實地繼續吃麵喝酒。
「是我小看你了,你倒真做得出來。不過姓楊的那傢伙何德何能值得你這麼做?他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竟值得你寧可自我犧牲?」溫涼繼續說。譏笑,鄙夷,冷嘲熱諷,總之是溫涼所能表達出來的最不屑最戲謔的情緒。他把風涼話說盡,眼看楊臻清掉碗中剩湯杯中殘酒,只等着楊臻回他幾句話之時,楊臻卻擱下一粒小碎銀之後直接起身走人。
溫涼一把抄住他的胳膊彎與他道:「你現在能指望的就只有我了,既然家徽在你身上,你我何不連手……」
「滾蛋。」楊臻說。
溫涼瞧他這副不肯正眼的樣子,並未生氣,乖乖撒手任他離去。年輕人有情緒,鬧一鬧便罷了,溫涼倒也不急於逼他太緊。
單兵前行,在外城裏過了兩條街。時值正午,街上寂寥空蕩,楊臻在街中站定,不知之處站出來的那人便是曾隨聖駕照臨兗州的蒙面禁衛。
「果然是你。」蒙面禁衛從楊臻背後一步步踏近,「你還敢出現在京中?」
楊臻轉身面向他,眼下他不想說話,既然遇上了,倒是不介意動手泄泄火。
「兗州之時你救平右將軍之心絕非做戲,而今又狠得下心重傷平右將軍。防衛將軍府的禁衛軍無一折損,若不是吃齋念佛,那便是你需要那些眼耳口為你所用。」蒙面禁衛說。楊臻不回話,他只當這是默認。「陛下有旨,全境巡捕,你得跟本官走。」
「我的麻煩你們解決不了,恕難從命。」楊臻扭頭要走。說這麼些廢話,磨磨唧唧不動手,楊臻大可小激他一下。
果然,蒙面禁衛踏地起力,衝上來掏爪便要錮人。楊臻長久未曾活動筋骨,他真是趕上了。楊臻側身之間單手扣住蒙面禁衛的小臂,勁道穩固難以掙脫,蒙面禁衛引出左刀劃出一道新月軌跡。只是方位所限,沖向楊臻的一端是刀把,而楊臻對他追擊的回應也僅是掐着他的小臂往前一帶,用他的前臂接住了他杵過來的刀把。這麼一來自己手上有多大勁,蒙面禁衛順勢切實體會了一番。
楊臻把手一撒,蒙面禁衛隨勁向前踏了幾步,憤而回頭,此人不僅拒捕不從還成心戲耍他,當真是欠收拾。
雙刀一併,以細索牽引着向不服教化之人平切飛旋而去,迫使他飛身後翻躲避。令蒙面禁衛頗為詫異的是楊臻後翻的方向是他這個執刀人的後方,他緊覺叫回雙刀追身鉗制楊臻,楊臻卻單手按在了他左肩之上倒撐着被他連帶着周轉了半圈。禁衛分開雙刀,以單刀飛花,奔着上方去砍削按在他肩上的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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