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仙谷,谷中有神醫。
愛惜花草的林年愛從來不許有人在他的藥師谷里騎馬,別的事楊臻或許會同他較勁,但在照看谷中草木的方面上,楊臻的想法與林年愛一樣。藥師谷本身就是個地氣珍奇的地方,這麼一塊難得的寶地上孕育的奇花異草自然也是令人嘆為觀止,若是沒了藥師谷的奇花異草,林年愛神醫的名號也會失色三分。
此刻正是林年愛起火燒灶的時候,早在進谷之前,楊臻就遠望得了炊煙幾縷。
楊臻把馬拴在一片矗立着兩棵怪松的草地上,邁進了林年愛的那座簡單透氣的院子,朝屋裏喊道:「老驢頭兒,我回來了!」
喊過一聲後,屋裏走出來個小老頭,一頭白髮亮得均勻,由一根赤金色的軟繩束成簡單的馬尾。老頭臉面上白裏透紅,甚至有些嫩,清爽的童顏上有兩道白眉和一撮小白鬍子,讓人看着難免突兀。林年愛腰上圍着遮油布,手上還攥着大柄勺,看着楊臻笑得開心:「你個小崽子倒是會挑時候,趕緊過來端菜!」
楊臻一直覺得藥師谷是塊養老的好地方,有山有水有樹林的地方並不少見,但這個地方卻當真稱得上四季如詩,日月如畫。楊臻每每身處藥師谷,都會想倘若真到晚年,在這裏閒雲了餘生也不錯。
爺倆往小桌上一坐,楊臻掏出那一小壺梅煎雪,與林年愛推杯換盞。
林年愛的酒量一般,而且酒品還差勁,喝高了準會胡吹惹事。從前爺倆出去雲遊之時便因林年愛醉酒而弄丟了他極愛的紅杉金絲酒葫蘆。不過,梅煎雪對林年愛來說並不是什麼稀罕物,他的年紀和身家擺在那裏,生在了那個黃金時代,不僅見過梅煎雪的創始人溫居延,還喝過溫居延親手釀的正宗梅煎雪。
他一直嫌棄楊臻帶來的梅煎雪沒靈氣,也時常吹噓當年的梅煎雪是何等妙飲,無奈他不喜釀造,也就復刻不出從前的傳奇了。
「怎麼回事?這味兒又變差了。」林年愛沒喝兩口便嫌棄道。
「為趕行程,早起了兩日。」楊臻說,「有的喝就不錯了,有本事你也釀一個!」
林年愛不接話茬,諂笑道:「趕行程來看我?我們家崽崽就是……」
「我有事着急回去。」楊臻歪頭看他。
林年愛着實喜歡占楊臻的口頭便宜,有事沒事都崽崽長徒弟短地喊,楊臻都懶得與他爭了,反正叫來叫去他不應就是了。
林年愛白眼瞅他,喝酒扒飯,又問:「今年還想出去採風嗎?」
林年愛所說的採風便是從前的雲遊,他四海雲遊便是為了採集各地之風,編寫《青黃手札》之類的博物之書。
楊臻搖頭:「再過一個月便是試武大會,沒法兒去了。」
「你去那裏摻和什麼,不是告訴過你沒事別去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嗎?」林年愛撇嘴。
楊臻笑道:「陪甜兒那妮子去玩玩而已。」
「呵,我寶貝徒弟憑什麼陪他孫女,姓秋的那糟老頭子也不知道管着點兒!」林年愛滿臉嫌棄。
楊臻斜眼笑看他,他較起勁來就是個老無賴,楊臻早已見怪不怪了。
雖然楊臻喜歡和林年愛唱反調,見面就磕,但他也承認,和林年愛在一塊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覺得無聊。即便是一整天在「菜園子」里栽花培土,也是樂得消遣。
「菜園子」是林年愛圈種的一片草藥園子,它有自己的名字,嘗草園。就如晨昏定省般,晨起、睡前來這裏逛逛,是林年愛的習慣。
菜園子裏有條涓涓溪流穿中而過,溪流喚作「茗溪」,是武夷山中的幾處泉眼之一,溪水甘甜清冽,是林年愛平時栽培、製藥的主要水源,楊臻從前試過,用這溪水泡茶十分合適,只是林年愛不喜喝茶,所以泡茶這一功用也就沒什麼發展了。溪側還挖築有一灣不大的池塘,名作「老蔡池」,裏面有一隻林年愛養的不知年歲、不明種屬的烏龜,林年愛管它叫「老蔡」。老蔡個頭得意,足有磨盤那麼大,短手短腳,尾巴卻甚長,圓頭金面,龜殼青黑,光看模樣就不是尋常烏龜。
據林年愛說,這老蔡藥用價值非凡,是藥師谷的三件大寶貝之一。
其實,打從很早以前,楊臻就想試試老蔡的藥用價值到底怎樣,說一萬遍都不如直接嘗嘗,但他這想法被林年愛臭呲了一頓之後也就埋進心底了。
關於對楊臻早先的印象,林年愛對秋清明說是「把死孩子救活成了死孩崽子」。但林年愛對這死崽孩子的執着卻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身中奇毒的楊臻在藥師谷待了兩個月後完全康復,在那兩個月中,林年愛與楊臻幾乎算是形影不離,起初的七日是林年愛醫得楊臻轉醒的階段,那時還有秋清明在旁守着,後來確認楊家的小傢伙性命無虞,受他拜師奉茶後,秋清明也就離開了,如此一來藥師谷里就只剩了這一老一小。
在那兩個月的日子裏,一老一小的日子過十分規律,一日一灌藥,兩日一針灸,三日一藥浴。這種日子林年愛早就習慣了,但小楊臻卻憋得慌,平日裏能做的事除了在谷里亂逛就是掛在書架上翻林年愛的醫術。照常來說,但凡是些珍貴的書籍都不能隨便給人看,但林年愛那時只覺得九歲的孩子連字都沒認全,看了也沒什麼影響。他當然想不到這個在他看來不識幾個字的小屁孩兩個月間看完了他的醫書,並且還一字不落地記住了。
楊臻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久久不肯往嘴上送,林年愛催了他幾句,他便道:「這藥苦得很,能換點甜的?」
林年愛覺得好笑:「這是藥,你以為是油鹽醬醋?還能換口味?」
楊臻把湯藥放下,歪着腦袋說:「怎麼不能?把白參和當歸換成甘草、黃參、川芎不就行了?」
林年愛瞪了眼,有些不可思議地問:「誰告訴你的?」
「書上說它們的功效差不多啊。」楊臻說。
這幾味的藥理確實有相似之處。楊臻中毒後虧損不少,林年愛用白參當歸等藥材給他條理算是最好的選擇了,只是這些藥大多苦得倒胃,楊臻說的三味草藥單拿出來確實對症,但合到一起卻並無太大的效用,不過味道不錯倒是真的。
「我房裏的那些書,你看了多少?」林年愛問。
「都完看了。」
林年愛心想這娃娃看書夠快啊,又問:「記住了多少?」
「都記住了。」
林年愛深吸一口氣,意外得緊:這個年紀的孩子,能把話說明白就已經不錯了,更何況是讀些晦澀的老書頭。他原本以為不識幾個字的小孩不僅讀懂了他的醫書,還把書里的內容記住了?
從那日之後,林年愛便對楊臻有想法了。
以前林年愛用過許多方法哄楊臻,比如圈抱着兩根甘蔗朝楊臻招手,笑得和藹又不失那麼點狡詐地說:「來來來,我這有好吃的,小傢伙,你叫我聲師父我就給你。」
楊臻不為所動:「我已經有師父了。」
林年愛肯不放棄:「誰規定人只能有一個師父了?再說了,秋老頭教你武功,我教你醫術,我們倆老頭子誰也礙不着誰,我可是江湖上傳說中的神醫啊!」
「我不稀罕。」楊臻噘嘴。
林年愛斜眼瞅他道:「誒?你個小傢伙還真像那個老王八蛋啊。」
聽着眼前這老頭子一口一個老王八蛋叫着自己的師父,楊臻自然是不高興,反口回擊道:「你才是老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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