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周從燕平安送回家之後,楊臻便獨身回了崇安藥師谷。
嵬名峴身擔重任,除了要回中都以外還需要替楊臻照看被安置在淮安山溝里的梁源。鴻踏雪不敢踏入藥師谷,林半夏不願踏入藥師谷,於是他們二人便一起留在了應天。至於方爾玉,後來雁尋梅給他遞過信,說是帶着方爾玉回廣信養傷了。
兩年多以來,楊臻難得這麼孤獨一回,不過當林年愛看到他隻身一人回來時卻明顯地開心了許多。
「怎麼,野夠了知道回來給為師養老了?」林年愛把柵欄門一開,兩隻被他餵發實了的黃狗便沖了出來。
楊臻蹲下來盤着兩顆狗頭,不禁又有些惦記崑崙山上的那頭大花貓。
林年愛把圍裙往柵欄上一撇,過來俯身盤着楊臻的頭說:「我們崽崽不會說話啦?」
楊臻抬頭看他道:「我養了只貓。」
林年愛陰陽怪氣地笑了兩聲說:「你是打算把我這地兒變成百獸園嗎?啥玩意兒都往這兒領,以後咱爺們兒也別給人看病了,辦個場子看門收看客的門錢兒就足足夠夠了!」
楊臻上回剛把這兩隻土狗領回來的時候他也是這副嘴臉,嫌髒嫌吵嫌麻煩,但如今還不是把小伢狗餵成了黃毛豬。
「它大概過不來。」楊臻說。
「為啥?」林年愛問。
「毛太厚,出了雪山大概會熱死吧。」楊臻說。
「毛厚剃了不就得了,正好你師父我還缺個褂子……」林年愛臭嘴了一通後有些反應了過來,「你說的貓不是會崑崙山上的豹子吧?」
楊臻點頭:「黑白花的,可好看了。」
「乖乖!多大個兒?」他追問。
「不小了,有八九歲了吧。」
「哈哈,跟你差不多大啊!」提起小孩,林年愛的印象永遠都是楊臻剛來藥師谷的模樣,「這種生性的野物這麼大了還肯近人?」他遊歷江湖多年,知道世人都道豺狼虎豹凶神惡煞,這些是生存所需的野性,沒了這些野性的話它們早就因為人需要穿皮襖而絕種了。不過什麼東西都是從小養着才能有人性,野生長大的是一身野性,被人養大的自然會有人性。
至於那些用來警惕世人禽獸兇猛的例外——人都未必會有人性,又怎麼能強求牲畜呢。
「據說是溫涼從前留在那裏的。」楊臻說。
林年愛的老嫩臉瞬間就垮了。
瞧着老頭這副模樣,楊臻就知道林半夏的事還是不提為好。他站起來往院裏走,拍掉手上的狗毛撿走了林年愛的圍裙,回頭問:「聽說溫涼還有個妹妹。」
林年愛僵在了柵欄門外,半張臉猛地抽搐了一下,在與楊臻對視之時,心中還在不住地禱告楊臻別是知道了什麼。他強打着哈哈說:「你咋不說他還有個爹呢?千機君兒孫滿堂的,溫洵有多少孩子我都數不清,能給他兒子搞幾個妹妹也正常吧!」
楊臻注視着他,片刻後道:「那我給你看個東西。」說着,他便要解自己衣裳上的搭扣。
林年愛一把攥住他的手,垂首道:「天冷了……」
楊臻看着面前的小老頭,低聲問:「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要是不知道,當初就任你毒發身亡了。」林年愛說。
「就因為這個?」楊臻問。原來他能活下來還得感謝它。
林年愛抬手朝他的心窩上搗了一拳說:「從前是。」
楊臻莫名覺得鼻間一酸,大概是有那麼一瞬間的衝動。他悶聲道:「徐樞說我是溫家人。」
「傻小子!」林年愛攥着他的拳頭說,「你就是你,想活成什麼樣你自己說了算!當然,我說了也得算——別去在乎那些看上去好像跟你有關係的東西,它們從來沒有參與過你的人生,你對它們一點責任都沒有!」
楊臻總想抱着點什麼,無奈看過一圈之後只有面前的一個老頭兩條狗。林年愛說的正是他之前想過的,不過他一直無法說服自己真的不去在乎,果然這世上到底還是有個人總能跟他想到一塊去。
林年愛抬手比劃了一下,心道自己還沒萎縮得太丟人,把手舉高了還是能摸到他家崽崽的腦殼。他挎上楊臻往屋裏走着說:「你去淮安了?」
「嗯。」楊臻任他拉着走。
「看到神兵城的垃圾堆了?」
「嗯。」
「什麼感受?」林年愛把他擱到桌邊,給他推到了面前一小罐桂花蜜。
楊臻抬頭看他,似是學童拿不準先生答案般地說:「就是一堆破爛兒啊……」
林年愛一陣大笑,用一把小木耳勺擓了坨蜜捅進了楊臻的嘴裏,拍拍他道:「你這麼想就對了!」
楊臻真是被甜到了,林年愛做這種甜玩意兒實在是有一手。
「從前我一直瞞着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以後步溫涼的老路,我也好,秋老頭子也好,都想把你往人道兒上領。溫氏這個負累給了溫涼很多也害了他很多,可你跟溫涼不一樣,你可是咱們這群頂不稀罕溫家的人帶大的,你除了有個姓溫的娘以外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那個徐樞對你說什麼你都不用管。」林年愛說。
楊臻確實不想管,他也明白林年愛是想讓他徹底撒手、是不想讓他想太多。這其中若真要細究的話需要想事太多,他也想逃避一回,不過有那麼幾件事是擺在眼前的游移不定。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王老相爺了。」楊臻說。把周從燕送回家之前他確實又去過,不過那也只是略坐坐就走的事。
林年愛呼了口氣,他很樂意與楊臻討論這些旁枝末節,只要楊臻不按着溫家的事追根究底就好。「楊恕那個王八羔子吧——」林年愛的痛快話說出口後便對上了楊臻一個「就你離譜」的眼神。
可不就他離譜嗎?當着兒子罵老子,虧他做得出來。
「你爹那人吧,」他換了個說法,「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王相爺的閨女我也見過,多好的姑娘,那傢伙——這點跟秋老頭子還真有點兒像。」
楊臻一臉驚奇。
「得得,我就不揭那個糟老頭子的短兒了。」林年愛給自己的賤嘴扇了扇風說,「楊恕已經很對不起王相爺這家人了,你就當替他償還一點唄。」
「這不算騙老相爺嗎?」楊臻問。
「不然你直接去把實話講給人聽,看看是你解釋得快還是老頭背氣背得快?」林年愛說。
楊臻皺眉,那麼好的老頭兒,他哪裏捨得兩句話把人氣死?
「聽為師的話,以後有機會就去常看看王相爺,他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林年愛看着嘬蜜的楊臻說。
楊臻叼着勺子點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後肩問:「這個東西呢?」
林年愛說:「去不去不掉了,溫家的把戲我也對付不了,你把衣服穿緊點別讓人知道就是了。」
「這個『人』,不包括誰?」楊臻問。
「越少越好!」林年愛說,「當然你媳婦兒你肯定是瞞不了的。」
楊臻白眼一翻,老骨頭一把的傢伙還愛說這種不體統的話。
「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啊,」林年愛不體統慣了,說起嚴肅的話反而不太是個模樣,「我和秋老頭若不是跟溫洵太熟的時候絕對認不出你身上的東西,明明是家徽,可大多數溫家人卻都沒有,我也摸不准他們在這裏面藏了什麼,所以你還是小心為好。」
楊臻好好應着。家徽這種事,當時在玉虛峰里的那兩位老前輩也並未完全說清楚,不過溫氏確實和其他三家子不一樣,還有完整和草圖之分——跟夜牙璽一個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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