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話：大唐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一點靈光即是符，世人枉費墨與朱

    櫃中的鬼物似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上面原本快要恢復的裂痕，再次出現了擴散之勢，好似蜘蛛網一般不斷蔓延。

    李道玄只是靜靜望着它，眉心天眼處的金光越發璀璨，好似一道道金色的閃電。

    周圍的血水湧出，似是想污穢李道玄的身軀，卻永遠無法進入他的三尺之內，仿佛那裏有着一層無形的屏障。

    在鬼物的眼中，此刻的李道玄簡直就像是一輪行走的大日，無形的純陽之炁猶如一團金色的烈火，熊熊燃燒，讓天地都化作熔爐。

    那些血水是他積蓄多年的力量和怨念，此刻卻在對方的純陽炁下迅速蒸發，化為烏有。

    「剛剛的測字，你可算出了什麼？」

    李道玄並沒有直接問長樂的情況，而是先問測字之事，試試它的能力。

    柜子顫動，血水在地面上形成一行字。

    「算不出……還沒開始……就差點碎了……」

    雖然只是字跡，但不知為何，李道玄似乎從中看到了它的恐懼和委屈。

    不過轉念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這個鬼物雖然特殊，但也只是陰神境的厲鬼，離鬼王還有十萬八千里，算算普通人的命運還行，算自己就太勉為其難了。

    須知李道玄現在已經半隻腳踏入了陽神境，同時還被冊封為大唐國師，乾元妙道龍虎降魔天師，氣運深厚，牽扯因果極大，絕非一個陰神境的厲鬼能夠揣測的。

    更何況李道玄算的還是姻緣，寫的還是一個『青』字。

    它要是算到青衣娘娘頭上，沒碎成粉末就算是運氣了。

    「那我再問你，長樂是否來過這裏？」

    柜子沉默了起來，裏面的鬼物似乎並不想說起這個話題。

    李道玄的天眼驟然射出一道金光，貫穿了柜子，露出一道深邃漆黑的洞口，灼燒的痕跡迅速蔓延，整間柜子都在顫抖和冒煙。

    鮮血凝聚成字跡。

    「我答應了朋友……不能說……」

    李道玄不說話，手中的玉扇突然變成了一方小巧的劍匣，將其打開，露出三柄玲瓏小劍，呈赤白黑三色。

    似是感受到了邪祟之氣，三柄小劍同時開始跳動，發出陣陣清吟。

    在這三股驚人的劍意下，柜子上的裂痕不斷蔓延，傳遞出濃濃的驚慌情緒。

    「她來過這裏……但已經離開了……」

    「去哪了？」

    「不知道……」

    李道玄冷哼一聲，手指輕輕一挑，赤霄劍飛出，劍鋒鎖定着柜子中的鬼物，就準備將其噼開。

    他早已看出，這柜子和裏面的鬼物具有極深的聯繫，若是柜子沒了，這鬼物也要元氣大傷。

    「別殺我……我真不知道嫣兒帶她去哪了……」

    李道玄目光微微一凝，赤霄劍並未刺下，而是盤旋在他的周身，蓄勢待發。

    嫣兒這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長樂好像對其非常信賴，還稱呼其為姐姐，曾經李道玄以為是某位皇室宗親，但今天長孫皇后卻說，皇宮中並無此人！

    「嫣兒是誰，你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李道玄繼續問道。

    這一次櫃中鬼物不敢再有任何隱瞞，將一切都坦白告之。

    原來他本是隋末之人，從小就具有極強的靈覺，不僅能看到鬼神，更能偶爾在夢中看到未來發生的事。

    六歲那年，他便夢到了一船人淹沒於渭水中，當時的他為了救人，便說了出去，只是沒人肯信，但後來那艘船果然沉了，無一人生還。

    之後他又成功預言到了一些災禍，成了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靈童。

    九歲那年，一個老道士雲遊至此，聽說了這件事，便將他收為徒弟，本以為從此能踏入修行之路，卻不想那老道士的目的，只是為了養小鬼！

    老道士以匕首將他面容劃爛，又將他關在暗無天日的衣櫃中，每天只能吃一頓飯，還是狗糧。

    最後他在深深的怨氣中死去，老道士預想的沒錯，怨氣確實強化了他的能力，讓他變成了一隻藏在柜子中的厲鬼。

    再之後，他故作乖順，任憑老道士驅使，等其放下戒心後，突然暴起將其殺死，總算報了血海深仇。

    但老道士的臨死反擊，也讓他傷得不輕，在水中沉寂了許多年，直到被一戶人家撿起，放在雜物間中留着冬天當柴火燒。

    也是在那段時間，他遇到了漆黑人生中唯一的色彩——嫣兒。

    嫣兒是那戶人家的女兒，她聰慧善良，發現了當時躲在柜子中養傷的他，不僅沒有聲張，每天還偷偷省下自己的一半食物送給他。

    兩人時常聊天，在嫣兒的感化下，他的怨氣漸漸消散。

    但遺憾的是，當時爆發了一場瘟疫，嫣兒不幸染病，他非常着急，但他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無法直接治病救人。

    為了救嫣兒，他算出了能治好瘟疫的藥方，並現身在嫣兒的父母面前，想讓他們用藥方去救嫣兒。

    但嫣兒的父母被嚇壞了，根本不肯聽他說什麼，就要去找道士捉妖，甚至還覺得嫣兒也中了邪。

    他當時還受着傷，為了不被道士捉走，他只能先自己逃跑，後來等傷養好後，卻發現嫣兒已經死了。

    他並沒有很傷心，因為死去的嫣兒成了鬼物，兩人反倒能經常在一起了。

    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嫣兒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乾脆消失不見，他想算出嫣兒的所在，卻被某種莫名的力量阻隔。

    因為要吃血食的緣故，他便和青雲觀的老道士合作，幫其測字算命，對方則要給他提供雞鴨牛羊等血食。

    長時間卜算天機，他受到的反噬逐漸積累，每一次卜算後休息的時間越來越長，為了讓他快點恢復，老道士便主動給他提供活人，好賺取更多的財富。

    「昨天嫣兒帶着那個女孩找到了我，向我求一樣寶物，是一張能封鎖氣息和天機的符籙，那是我當年從老道士那裏搶來的。」

    「嫣兒將符籙給那個女孩貼上，就帶着她離開了，我問她要去哪，她也沒有說……」

    聽完這櫃中鬼物的講述，李道玄不禁開始沉思。

    他之前以為，嫣兒是摩羅派來接近長樂的棋子，負責將其綁走後威脅自己和陛下，但現在看來，這個嫣兒似乎有些不太像壞人。

    只不過這其中也是疑點重重。

    嫣兒只是死於瘟疫的一個普通孩子，憑什麼出現在皇宮中，還和長樂成為好朋友？

    她為長樂貼上那張能遮掩氣息和天機的符籙，是為了防止自己的追蹤……還是說，當時有其他人也在追着她們？

    「你有沒有辦法找到嫣兒？」

    李道玄凝視着櫃中的鬼物，冷然道：「我本打算將你一把火燒了，但若你能助我找到嫣兒，貧道便可饒你一命。」

    頓了頓，他又道：「某乃大唐國師，一諾千金，若你能棄暗投明，我非但不殺你，還能指點你改邪歸正，走上正道！」

    雖然這櫃中的鬼物吃過活人，但此事青雲子要承擔大半罪責，再加上他具有的能力十分特殊，如果放到蟄龍中，或許能夠將功補過，彌補罪孽。

    比如以後再遇到瘟疫，便可以讓它推算出治療疫病的藥方，到時候不知能救活多少百姓。

    蟄龍初立，正是用人之際，李道玄的思維不拘一格，為何不能以鬼治鬼，以妖治妖？

    當然，如果進入蟄龍後，這鬼物還是改不了吃人的惡習，李道玄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斬殺。

    聽到李道玄的話，櫃中的鬼物明顯猶豫了一下，繼續以血水寫字。

    「找到嫣兒後，你能不殺她嗎？」

    李道玄心中一動，果然這個鬼物還藏着東西，他知道嫣兒的去向！

    「那要看她究竟做了什麼，如果她沒有傷害長樂，我自然不會對她怎樣。」

    柜子中的鬼物還在猶豫。

    李道玄冷哼一聲，彈指一揮，赤霄劍化作一道虹光，嗖的一聲洞穿了柜子，停在了那小鬼的額前，恐怖的劍氣讓整間柜子都佈滿裂痕，眼看就要化為齏粉。

    血字快速成型，帶着一絲惶恐。

    「我不知道她在哪，但是她給了我這個東西……」

    嗖！

    赤霄劍從櫃中飛回，劍身上多了一塊乾癟的糖果，簡陋的糖衣上生長着青色的黴菌。

    李道玄發現這糖果上纏繞着濃郁的陰氣，對凡人而言，吃下此糖會陽氣大損，堪比劇毒，但對鬼物來說，這顆糖卻是大補之物。

    「這顆糖果是嫣兒最喜歡的東西，一直都貼身帶着，她借走我的符籙後，將糖果留給了我……」

    李道玄心中一動，道：「孝天！」

    「汪汪！」

    狗妖孝天邁着小短腿跑來，先是對着柜子中的鬼物叫了兩聲，眼神睥睨，似是看不起裏面的小鬼。

    「聞一聞，幫我找到此人。」

    孝天對着糖果嗅了嗅，而後跑到庭院中，深深吸氣，這一次它的速度非常快，只是剎那之間便嗅到了蹤跡。

    「仙師，我找到了，就在此地不遠處！」

    李道玄點點頭，而後拍了一下腰間的三界葫，將那柜子收了進去。

    ……

    片刻後，李道玄和孝天來到了子午鎮外的一處亂葬崗。

    這裏非常偏僻，墳墓眾多卻罕見墓碑，四周的樹木十分茂盛，遮擋住了陽光，棲息着許多烏鴉，顯得異常陰涼。

    從其他地方走進這裏，瞬間就有一種溫度驟降的感覺。

    「老三，別怪娘來的少，家裏窮，前段時間又趕上大旱，只有這些東西了……」

    一個中年婦人在某個墳前祭奠，貢品少得可憐，一把紙錢，幾塊長着黑斑的胡餅。

    而在李道玄的法眼之中，那婦人剛把貢品擺上，就從墳墓中蹦出了一群小孩子，爭先恐後地衝上來，將貢品中的精氣給吸走。

    吸到的人，蹦蹦跳跳地去玩耍了，沒吸到的則是精神萎靡，魂體變得更加單薄，幾乎透明，只能無精打采地回到墳墓中。

    這些小鬼皆是頭大身小，面色烏青，都是早夭的窮苦孩子。

    古代窮人的孩子很難健康長大，貧窮、飢餓、戰爭、天災、疾病、賦稅……

    能夠做到十子生，三子活，就已經是正常標準了，需要上香感謝神佛的保佑。

    所以在古代，很多窮人家中的孩子，都是姓氏後面跟數字，比如趙三、趙五，之所以見不到趙一、趙二和趙四，是因為那些人都沒有活着長大。

    這些爭搶貢品的小鬼非常可憐，他們平日裏只能以枯枝爛葉，或是動物糞便為食，最奢侈的大餐，就是親人的貢品。

    但實際上，他們的父母在祭奠幾次後，來的次數就越來越少，到最後甚至永遠都不會再來。

    他們只能痴痴地等在這裏，直到魂體越發稀薄，徹底消散。

    對他們而言，也許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李道玄便看到，在那群小鬼爭搶完貢品散去後，有一隻小鬼呆呆地留在原地，他不斷伸出手，想要和生前一樣依偎在母親的懷中，但卻被母親身上的陽氣頻頻震退。

    他看起來才只有三四歲，還想不明白，為什么娘親不願意抱自己了。

    「老三，娘以後就不能來看你了，你爹說，老么天天都被餓哭，家裏不能再糟蹋糧食了……」

    她自言自語說了許多，似是在說給孩子，也似是在說給自己聽。

    最後她聲音哽咽，撮了一點土在手中，儘管不舍，卻也只能轉身離去。

    那小鬼依舊是呆呆地望着，朝着母親的背影伸出雙手。

    年幼的他尚且意識不到，這已經是最後一次見面了，這世上最後一個牽掛他的人，也會漸漸將他遺忘……

    望着這一幕，李道玄心中有些發酸。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青衣娘娘想重整陰間秩序，再塑地府了。

    就在這個世界的諸多角落，無時無刻不再發生着類似的事情，沒有陰兵的牽引，這些孤魂野鬼就只能苟延殘喘，可憐至極。

    「汪！仙師，她在這裏停留過一段時間，然後又往東邊去了，咱們快追吧！」

    孝天犬催促道。

    「不急。」

    李道玄伸出手指，在虛空中輕輕一點。

    純陽之炁化作一縷縷金色的符文，構成一道玄妙的符籙，所有的紋絡勾連在一起，隱隱聚成青冥二字，散發着一股飄渺幽深的氣息。

    青冥往生符！

    以李道玄如今的修為，已經達至符道修行中的上品之境，無須筆墨硃砂，信手拈來即是符。

    正所謂「一點靈光便是符，世人枉費墨與朱。精神不散元陽定，萬怪千妖一掃除。」

    《清微元降大法中也有記載，「符者天地之真信也，人皆假之以朱墨紙筆，吾獨謂一點靈光通天徹地，精神所寓，何者非符？」

    純陽之炁造化玄妙，帶給李道玄的提升非常大，靈光化符只是其中之一。

    將青冥往生符打出後，一道幽深的門戶出現，產生出強大的吸力，將這片亂墳場中的小鬼全部吸了進去。

    而後符籙消散，重新變為一縷縷金色的純陽炁，回到李道玄的體內。

    「走吧。」

    將這些小鬼送至青冥界轉世後，李道玄轉身就要離去。

    但下一刻，他的腳步卻突然一頓，因為就在某處墳墓中，他聽到了一道呻吟聲。

    這絕不是幻聽，因為他同時還具有順風耳的神通。

    他走到那處墓前，發現這裏竟然立有墓碑，只不過是用木頭刻的，上面的字跡在歲月的侵蝕下顯得有些模湖。

    「愛女陳嫣之墓。」

    李道玄目光一閃，他伸出手指，周身流轉五色神芒，已然運轉了大五行遁術。

    只見大地震顫，墳墓裂開，自動將一具館木升了上來，棺材板緩緩打開，露出一個白衣金帶的小姑娘，粉凋玉琢，靈氣逼人，髮絲雖然散亂，卻仍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

    只是那雙烏黑通透的大眼睛中寫滿了驚恐，在看到李道玄的那一瞬間立刻變得濕潤，眼淚汪汪。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