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
京郊臨水江。
冰涼蕭瑟的江水邊上,風大得似乎能吹進人的骨頭縫裏。
遠處三條貨船靜靜地飄蕩在江面上。
若是走近了,才能瞧見貨船之上的可怖場景。
不論是耄耋之年的老者,還是嗷嗷待哺的嬰孩,統統被殘忍殺害。
血流成河,深不見底的江水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一襲黑衣的殺手,手中的長刀上血跡未擦淨,刀刃都缺了好幾個口。
黑衣殺手跳下小船,來到早就等待在岸邊的人身後,「先生,已經全部處理乾淨。」
那人沒有回頭,只是背負着手站在江邊。
良久後,他才緩緩回過頭,「讓你留下的東西留了嗎。」
「留了。」
那帕子是先生讓他故意落在船上的,帕子上明晃晃有一句帶着先生名字詩句。
病樹前頭萬木春。
木春攏了下身上的披風,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聲。
他瞥了一眼他刀上血跡,「你們先走,處理乾淨些。」
「是。」
黑衣殺手返回小船,船上還有五名同樣裝束的殺手。
幾人劃着小船,很快便消失在河岸線邊。
木春回到馬車上的時候,車上的華元都快等睡着了。
聽到上車的動靜,她才驚醒過來。
華元揉了揉眼,「木叔叔,你怎麼去這麼久。」
木春的的唇角掛着和煦的笑,「木春昨日吃壞了肚子,鬧肚子時間長了些,讓郡主久等了。」
華元有些愧疚地抿了抿唇,「不知木叔叔今日身子不適,不然我們就遲兩日再去了。
木春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無事,莊子山上才有溫泉,郡主也是想給木春治病才這樣急匆匆出發。」
華元見他進秋日以來,愈發單薄的身形,焦急地拍了拍馬車壁,「快走。」
木春的右臉覆着銀色的面具,左臉又被額前長長的頭髮擋住,看不清他的長相和神色。
他到慶王府做幕僚也不過三年的時間,卻陪伴了華元最為重要的三年。
時至今日,比起慶王,華元更加依賴木春。
華元不知道木春的過往,只知道木春滿腹學問,她常想,若是木春是個正常人,應該是個意氣風發的儒雅讀書人。
她曾悄悄見到過木春的樣子,除了右邊的疤痕,左臉明明是一張俊美的臉,可他日日用額前的長髮擋住,讓人不得窺見其真顏。
華元不知木春的來歷,只知道他是父親帶回來的。
木春一直住在慶王府,有時會坐在花園邊的長廊下,一待就是一整天。
後來她才知道,木春從她的身上看到了他女兒的影子。
木春的身上總有股淡淡的疏離感,只有在和她說話的時候才會和煦如風。
華元知曉木春不過是在她的身上寄託對女兒的思念之情。
可她就是在木春的關照和溫柔中,慢慢淪陷。
木春靠着車壁閉目養神,華元卻只想這樣馬車就這樣永久的行走下去。
突然車外一陣短暫的鳥鳴聲。
木春倏地睜開了眼,他掀起車簾,窗外的急速而過的小樹林什麼也沒有。
華元也瞟了一眼窗外,「木叔叔,怎麼?」
「沒什麼。」木春放下了窗簾,狀似無意道,「郡主昨日馬球玩得開心嗎?」
華元想到昨天的馬球,扁了扁嘴,有些不高興,「若不是那個劉齊瑋打人,好好的馬球會那般早結束?我都還沒來得及上場呢!」
木春又道,「這其中空有什麼誤會,劉三公子已經下了大獄,靳二公子還未醒來,一切都還未有定數。」
華元不贊同他的話,「什麼定數,劉齊瑋眾目睽睽之下打人,難道還是靳二哥讓他打的不成?」
木春垂下眼眸,「若是兩人私下有怨,靳二公子又在賽場上言語刺激,如果不會令劉三公子做出過激之事。」
說着他話音又轉,「郡主平日中與靳姑娘交好,言語偏頗,也是再正常不過。」
華元皺起了眉,「木叔叔,伱今日怎麼了?」
平日木春就像一個能包容華元任何錯處的長輩,不論她做了何事,慶王責備的話剛出口,木春已經替她找好了理由,總能讓她逃脫責罰。
今日木春卻像換了個人,從不關心別人的他,不僅追問,還破天荒地反駁了她。
木春低頭輕咳了幾聲,「無事,只是想到一件舊事。」
華元抿了抿唇,以為是自己的話觸碰到木春心底的傷心舊事。
她緩和了語氣,「那日那麼多人在,就是我一個人有失偏頗,其他人總不會,況且當時太子妃娘娘立馬就回宮稟報了。」
木春狀似無意道,「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禁足,娘娘如何出了東宮?」
「太子妃沒有禁足,文遠伯夫人辦這個馬球是為了文遠伯世子的相看,京中大多的姑娘公子都去了,她也應該是為了柳永南吧。」
木春點了點頭,突然話頭一轉,「去歲踏春時,太子妃娘娘的那輛精巧的小馬車郡主還讚不絕口,木春說要給郡主打造一輛,奈何身子骨時好時壞,這事便一直拖了下來。」
華元瞬時眼中流露出些心疼,「一輛馬車而已,好看是好看,應當是裝不了什麼東西,此後都沒再見太子妃坐過了,昨日太子妃還是乘了一輛大馬車呢,就和府里父親那輛車不多。」
「不打緊,我不要了,木叔叔日後別再把這事放心上了!」
木春斂下心神,點了點頭。
太子悄悄出宮了。
太子的羽翼被拔了個七七八八,可他總覺着太子身後應當還有人。
這時他腦海里浮現的是,那日西城民房失火,那輛青棚馬車上,那個一身血跡卻滿面的堅毅的姑娘。
他捻了捻指尖,紀家。
——
「世子。」
魏遲自外面進來,臉色是少見的凝重,「秦先生死了。」
「死了?!」紀韞璋聽到這個消息,目眥欲裂,「蟲兒呢!我給他留了那麼多人!」
魏遲抿緊了唇,「都死了,回來的船上。」
「秦先生和蟲兒喬裝的父子特意乘坐的貨船,同時出港的三條貨船,無一倖免,所有的平民,船工上下兩百多條人命全部被殘忍殺害。」
紀韞璋的眼眶微紅,身側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半晌才從牙關里擠出一句話,「有線索嗎。」
他心中明白是誰做的,可空口白牙,就不能奈他何。
「其中一條船上,我們的人撿到這塊帕子,已經查過了,是如意坊出來的帕子。」
一條白色的方帕,邊角上繡了一株蘭花,邊上還有一行小字。
病樹前頭萬木春。
紀韞璋牙槽幾欲咬碎,「木春!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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