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書元來元江縣城裏已經過去了十幾天,頭幾天算是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到第一次休沐回了一趟西河村再展開工作,狀態也放鬆了下來。
雖然沒有同僚說話,但也沒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更無上級監督,易書元這工作完全靠自覺,但大前提是至少保持適當的進度,在縣令或者縣丞之類的問起的時候能展現一定階段的成果。
不過現在是編撰初期,易書元的主要工作就是通過閱讀了解基本,不但要讀縣裏的,甚至周邊的一些文獻有收錄的也要看一看。
此刻夜已經深了,一盞油燈擺在桌角,照亮了書案卻不能將整個文庫照得透亮。
易書元披着外套坐在桌案前閱讀着一本《山水要注》,這本書大致收錄了整個大庸皇朝境內的一些著名山巒水澤,雖然很多講得都比較籠統,但也算是一本在這文庫中少見的地理書籍。
「嗬哈」易書元打了個哈欠,看看室內有些昏暗,他便取下紙燈罩用竹夾子將燈芯提一點出來,隨着火苗壯大不少,室內也一下子明亮了一些。
「呼......呼......」屋外起風了,易書元也感覺到了一陣涼意,不由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衣衫。
「咚咚咚咚咚咚......」衙門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鼓聲,易書元微微一愣,下意識放下書站起身來,抓着外套的衣襟走到門口,並將文庫的門打開。
「呼......呼......」風吹得易書元的鬢髮晃動,那鼓聲也越發明顯。
「咚咚咚咚咚咚......」這麼晚了,縣衙不可能擊鼓召集差吏,那麼就是有人擊鼓鳴冤易書元一下子來了興趣,趕緊將外套穿好,然後輕輕關上文庫的門,兩輩子沒見識過真正的升堂,別說是他還沒睡,就是已經躺下了說不定也會爬起來看看。
衙門升堂當然是允許看的,老百姓都能在一定距離外看着,更何況易書元現在也是衙門的吏員。
易書元穿廊過道的時候,望見有幾處寢所已經亮起燭光,聽裏面的說話和叫罵聲就知道一定是皂班的衙役,這群人是要在站在公堂兩邊的,現在都在趕緊穿衣起床。
不過實際如果公鼓一響,理論上聽到的衙門各部都得派人過去。
易書元不管那麼多,他腳步快,先許多人一步來到前方公堂,這會已經有本就在此夜間值守的壯班差人在公堂掌燈。
「易先生您還沒睡呢」公堂幾個差役正納悶突然從內部來的人是誰,就有人認出了易書元,但對方卻並不是易書元認識的人,他只好拱手笑道。
「深夜在文庫修文,未曾見過擊鼓之事,便來瞧瞧,畢竟縣誌中也有不少案子收錄。
」「易先生您真是用心了,這大晚上的誰不想睡覺啊......」其他幾個差役也紛紛向易書元拱手,畢竟上頭很看重這一位,易書元自然也一一回禮,隨後好奇地隨着兩名差役前往正門,看着他們一起去除插銷打開大門。
「咣啷啷......」伴隨着低沉的聲響,衙門的正門緩緩打開,正在擊鼓的人逐漸停下了動作。
公堂內部光線照亮了擊鼓之人,而外面的人也透過逐漸展開的門縫看向內部,他看到了開門的衙役,當然也看到了站在門後的易書元。
「何人在此擊鼓」衙役爆發出響亮的吼聲,顯然也是練過兩手的,但此刻的易書元卻已經稍稍睜大了眼睛,眼中瞳孔微微擴散。
那擊鼓者約莫三十上下,身體被凍得略顯哆嗦,臉色也微有些蒼白,但儘管神色有些不安和忐忑,但聲音還算響亮。
「大人!草民是娥江邊杜家村人,我要狀告江州商人賈雲通強搶殺害民女——」擊鼓者喊着說出這句話,面向易書元行禮,易書元趕緊讓開並出聲解釋。
「在下可不是什麼大人,大人還沒到呢。
」兩名衙役也出去一左一右將人「請」進門內,嚴厲喝道。
「且在此等候,大人馬上就到!」但正當那擊鼓者被兩名衙役架着帶入大門的那一刻,有淡淡的光芒一閃而逝,一道白影直接從擊鼓者身邊被彈飛。
「啊......」一聲女子的驚呼中,白色身影摔在了大門外一丈的地上。
易書元退開在大門一邊,也看看那個擊鼓的男子,但眼神的餘光不經意地瞥向門外。
那是一個披着白衣的女子,慘白的臉色泛着青,額頭隱有傷口在流淌紅黑色的血,她被彈飛之後立刻起身想要進入公堂。
刷又是一道白光亮起。
「啊——」女子尖叫一聲再一次被彈飛,這次摔得更遠,直接摔到了大街上,她掙扎着再一次起身,迅速接近公堂大門,卻不敢邁步,只是驚慌地四下張望,然後無助地在門前徘徊。
剛剛開門的那一刻,易書元就看到這女子和擊鼓者站在一起,而當時易書元根本沒想過這種情況,僅是一瞬間的直覺,以及視覺的衝擊,就讓他明白女子是什麼了。
易書元心裏有些瘮得慌,卻還忍不住留意着這一切,更沒有選擇離去,同時也在想着自己為什麼能看到鬼帶着這種疑惑,易書元看向其他人,其他衙役顯然根本看不到女子,就連那個擊鼓者此刻也一直在左右張望着像是找尋什麼,但即便視線也掃過門外方向,似乎並不曾見到女子站在哪裏。
他也看不到易書元心中有種莫名的怪異。
正在這時,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從衙門後方傳來,很快,兩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小跑着進入公堂,又過去一會,一名身穿官袍頭戴烏紗帽的官員在一名常服儒士的陪同下大步走入公堂。
隨着縣令落座,師爺也坐上一邊的小桌準備記錄,易書元識趣地退到了堂外區域,並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只是餘光依然會不由自主留意那個離他並不遠的女子。
外圍一些衙役乃至捕快也在這過程中陸續有人趕來,大家也不行禮客套,只是在堂外區域靜靜等候,一次擊鼓,衙門裏半數以上的人來了,易書元覺得如果吳明高不是家住得遠,聽到也得來。
很快,縣令手中的驚堂木也在公案上重重落下。
「啪」「升堂!」兩排水火棍杵向地面連點:「咄咄咄咄咄咄咄咄咄咄......」「威——武——」元江縣令姓林,上任已經兩年,鬍鬚寥寥面龐清瘦,此刻正嚴厲地看着堂下被帶上來的擊鼓者。
「何人擊鼓狀告何事」如果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擊鼓者必然會先挨一頓打,否則整個元江縣衙被驚擾的人都不會答應。
擊鼓者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一副東張西望的樣子。
「啪」「堂下之人,速速答話,否則水火棍伺候!」擊鼓者哆嗦了一下,鼓起勇氣拱着手高聲道。
「草民是娥江邊杜家村人杜方,我要狀告江州商人賈雲通強搶殺害民女——賈雲通借行商之名騙了諸多良家婦女,更會使手段強搶,有人不堪受辱,被其迫害致死,請大人做主——」這邊公堂其實是不用跪着見官的,但此刻杜方說着說着變得激動起來,說完就直接跪了下去。
「請大人做主啊!」夜間有風,公堂內的燭火即便有燈罩也略顯跳動,縣令看向堂下之人,明顯是一個年輕的普通農人模樣。
江州這已經不是跨縣了,這是跨州啊那人證物證怎麼辦,命案是發生在本縣境內的吧林縣令皺起眉頭,還是打算問個清楚。
「那江州商人現在何處是誰被其害死,與你又是何種關係」「被害死者不止一個,小人只知一人,名為何欣,原是梧州羅縣人,被那惡商從梧州擄來,害死之後沉屍娥水,那惡商的樓船如今就停在縣城碼頭,大人派人去抓,定能將那惡商緝拿歸案!」多虧了之前看的書,易書元腦海中立刻想到了同樣娥江過境的梧州,那船可能是從梧州一路順着娥江過來的。
縣令聞言皺起眉頭,眼前人還沒交代具體,當然不可能一句話就讓縣衙派人。
「你與那死者是何關係」跪地的杜方猶豫了一下,如實道。
「並,並無關係......」「嗯那你又是從何處知曉何欣被害一事」杜方又開始東張西望。
「啪」「你莫不是做賊心發虛給本官從實道來!」縣令顯然有些怒了,大半夜升堂也就罷了,告狀的人眼神閃閃躲躲,身子畏畏縮縮,東張西望的,簡直藐視公堂。
林縣令這一喝罵,嚇得堂下的杜方身子猛得一抖,張口就回答。
「回大人,是何欣之鬼魂親口告訴草民的,她夜夜在草民夢中現身,更不時在午夜於耳邊出聲哀求,草民初時十分害怕,後又憤恨不已,遂在其哀求下前來報官!」鬼魂林縣令眉頭緊鎖一臉的不信,但深夜擊鼓確實有些蹊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你既來擊鼓,想必是有辦法讓本官信你了」杜方看看縣令,不斷在身邊張望。
「姑娘,何姑娘,我們到公堂了,何姑娘!你不說午夜有辦法讓大人聽到你的聲音嗎姑娘,你快和大人說啊......」看着杜方在那張望着說話,等了得有半盞茶的功夫,縣令心中的耐心被磨沒了,火氣正在上升,自己居然會有那麼一絲想相信這種荒唐事「啪」「大膽刁民,我看是你在鬼話連篇,竟敢戲弄本官!來人,給我打二十大板!」這下縣令可謂是動了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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