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春時節,藍田縣郊外的田野上,一場春雨過後草色青青,煞是可愛。
上午的太陽高懸在天際,將溫暖的光芒灑向大地,給這寧靜的鄉野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輕紗。
幾個身強力壯的獵戶,抬着一隻沉甸甸的黑熊穩穩地走在土路上,他們自製的木架雖簡陋,卻巧妙地分散了黑熊的沉重,使得他們能夠不那麼吃力的前行。
雖然重量還是有些贅手但獵戶們的臉上還是洋溢着喜悅,彼此間不時交談着。
朱雄英跟在他們身後,一邊走一邊觀察着四周的環境。
一路上經過了幾個村落和大片田野,朱雄英看到了不少忙碌的身影田間勞作的農人,在陽光下揮汗如雨地進行着春耕,他們的皮膚被曬得黝黑;小溪邊,浣紗女用木槌打着衣服,手早已經被冰冷的溪水凍得通紅,腫的跟發麵饅頭一樣;田野間,沒錢去私塾念書的孩童玩耍着,或奔跑嬉戲,或捉迷藏,清脆的笑聲此起彼伏,給這寧靜的鄉野增添了幾分活力。
這是朱雄英穿越到這個時代後,第一次在白天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個時代的普通百姓,他們的衣着、言談、舉止,在光天化日之下看的清清楚楚,這些見聞都讓他感到新奇而有趣。
隨着腳步的推移,藍田縣城的輪廓在陽光下漸漸映入眼帘。
跟河北、山東、山西、河南等地不同,雖然關中東部地區也是靖康之變後淪陷於金人之手,但城池並沒有被大規模拆毀,相反在金人在野狐嶺之戰慘敗後,面對蒙古人的步步緊逼,反而為了加強關河防線而加固了關中東部的城池.等到了蒙古人統治時期,關中城池被拆毀的情況也遠遜於北方,藍田縣城的城牆就這麼得以倖存了下來。
藍田縣城的城牆雖不算高大,但卻顯得古樸堅固城門洞子裏人來人往,城門的吊橋外面更是商販雲集,各種吆喝聲、議價聲此起彼伏。
住所方圓百里內活動不需要路引,所以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藍田縣周圍的村落和鄉鎮的百姓。
朱雄英跟在獵戶們身後,在陽光下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一切。
觀察了片刻,他就知道為什麼商販會聚在吊橋外了因為進城就得繳稅了。
明初的商稅花樣沒有商品經濟極大發展的明朝中後期那麼繁多,雖然亂七八糟也有不少,但主要只有兩種,一種是營業稅,也就是最被人熟知的「三十稅一」,另一種是過路稅,即商品通過關、津、渡、市等地需要繳納的稅,一般是按比例抽取實物,在縣這個級別設稅課局,府則設稅課司。
所以,這些人只要不進城,就能規避掉過路稅,只需要繳納三十分之一的營業稅,外加給守城兵丁的一些孝敬即可,比進城被稅課局抽成划算得多。
一行人穿過藍田縣那古樸的城門,朱雄英隨着獵戶們踏入了這個在陽光下顯得熱鬧而充滿煙火氣的小城。
城內的集市是由一條寬闊的街道構成的,兩旁店鋪林立各色招幡在陽光下隨風搖曳,向過往的行人展示着店家的特色,空氣中瀰漫着各種味道,有食物的香氣、新鮮果蔬的味道,還有不知從哪家飄來的酒香。
街道上人來人往,有身着直裰或曳撒,戴着四方巾的士子,也有穿着短衣,戴着小帽或網巾的普通百姓,甚至還偶有殷實之家中穿着短衫長裙的女婢出來購置水粉等物。
小販們推着車,或在路邊擺攤,叫賣聲此起彼伏,與行人的交談聲、孩童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生動的市井畫卷。
獵戶們抬着黑熊,穿過繁華的街道,引來了不少路人的驚訝,等到他們找了個空地,將黑熊放下,立刻吸引了更多圍觀之人。
正當獵戶們準備開始售賣黑熊時,幾名身穿公差服飾的捕快走了過來,他們打量着黑熊,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其中一名捕快清了清嗓子,故意擺出一副官腔:「這黑熊可是你們的獵物?既然來售賣,可交行商稅了?」
是的,在大明賣東西,除了必須繳納的三十分之一營業稅以外,還需要按照「行商」或「坐商」的區分,繳納相關的稅,不過一般老百姓賣點自己的東西,官府是不會按照「行商」的標準來抽稅的,這明顯是在故意刁難人。
獵戶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名年長的獵戶上前,陪着笑臉道:「官爺,這黑熊是我們辛苦打來的,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捕快們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們知道這些獵戶們為了生計,不得不忍氣吞聲。於是,其中一名捕快伸出手,指了指黑熊的熊掌:「既然你們這麼誠懇,那這次就放過你們,就把這對熊掌留下吧。」
獵戶們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民不與官斗的道理,他們無奈地割下兩個熊掌,遞給了捕快。
然而,捕快們並沒有就此罷休,其中領頭之人,把貪婪的目光又轉向了黑熊最珍貴的部分――熊膽。
「這熊膽可是好東西。」他舔了舔嘴唇,「何不乾脆把熊膽也留下來?」
獵戶們聞言頓時有些不忿,黑熊最珍貴的就是熊掌和熊膽,熊肉遠沒有這兩者值錢,這實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其中一名年輕的獵戶忍不住站了出來,用家鄉土話怒道:「棒客的?,給額說清楚!」
意思是「你們這是打劫的?不如把事情說清楚」,顯然就是要交行商稅,也不肯被捕快們勒索了。
捕快們被他的勇氣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了過來,那名貪婪的捕快冷笑一聲,猛地推了那年輕獵戶一把:「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嗎?敢跟官爺這麼說話!」
說着,他拔出了腰間的牛尾腰刀,惡狠狠地揮舞着。
「再敢嗦小心你的腦袋!」
朱雄英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此刻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看出這些捕快是故意刁難獵戶們想要勒索更多,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正義感,但他也知道此刻不能輕舉妄動,必須想個辦法既能幫助獵戶們擺脫困境,又不能讓自己陷入絕境。
集市上的人們也被這一幕驚呆了,他們紛紛議論着,但卻沒有人敢上前幫忙。
其他捕快們見狀更加囂張,他們倒是沒敢拔刀,而是用語言和推搡的動作威脅着獵戶們。
一場衝突,眼看着就要在熱鬧的集市上爆發。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着幾名獵戶和對面氣勢洶洶的捕快們,氣氛緊張得仿佛一根隨時可能繃斷的弦。
幾名獵戶站在那裏,臉上露出憤怒和無奈交織的表情,再對峙片刻,他們也只能服軟了,畢竟都是有家有業的人,不可能逞一時之快去對抗官差。
就在這時,一個平和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且慢動手!」
眾人紛紛側目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僧袍、腳踩草鞋的年輕行腳僧緩步從獵戶們的身後走出,他的臉上雖然灰撲撲的,看着有些滿面風塵,卻難掩其眉宇間的英氣。
朱雄英走到捕快和獵戶之間,從背包中拿出一本破舊的《大誥三編》。
他輕輕翻開書頁,指着其中的一行文字說:「大誥案例,常州府公差無故勒索百姓財物被判流放雲南,你們這樣做,難道不怕朝廷的律法嗎?」
捕快們愣住了,他們沒想到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行腳僧竟然懂律法,而且聽着口音應該是南方那邊的。
對於百姓來說,他們不識字,也不懂律法,所以哪怕大明律加上大誥組成的法律體系已經相當完善了,他們也不知道很多事情在法律上是怎麼回事,甚至打官司都得請狀師來寫訴訟狀正因為法律的解釋權全在官府手裏,所以底層的差役和胥吏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實際上,在《大誥》系列裏,懲處貪墨的罪案就佔全部罪案的一半左右,細目中就有妄取擾民,私吞商稅案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貪贓受賄案,這類罪犯皆處以重刑,甚至遠遠超出了《大明律》的量刑標準,不僅復用刖足、斬趾、去膝、閹割等久廢之刑,還創設斷手、剁指、挑筋等新刑,所以只要知道《大誥》系列都寫了什麼的人,面對這本書,定然會有本能的恐懼。
那名為首的捕快咽了口唾沫,色厲內荏地說:「你、你少拿律法來壓我們!我們可是官差,正在執行公務!」
朱雄英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說:「官差執行公務固然沒錯,但也不能違背律法。你們這樣勒索百姓,與強盜何異?若是被上官知道,依律來判,恐怕輕則杖責、重則流放,何不現在收手,免得將來後悔莫及?」
若是換在別的縣城,知縣與下面這些人和光同塵的話,那朱雄英說的話就是放屁,對於官差們來說毫無威懾力可言。
但藍田縣的這些官差都知道去年來的解知縣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孤傲的很,他們根本巴結不上,所以要是真鬧到知縣那裏,他們本來就不佔理,肯定討不得好,沒必要給自己惹麻煩。
故此,朱雄英這番有理有據、軟硬兼施的話,捕快們聽了不禁心生忌憚。
而就在這時,其中一個捕快扭頭忽然發現了什麼,用眼神示意同伴看向不遠處的茶樓二層。
此時,朱雄英抬頭望去,正好看到不遠處茶樓上二層靠窗位置的一個讀書人模樣的青年,正饒有興致地望着自己。
四目相對之下,朱雄英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隨後,捕快們互相對視一眼,那名為首的捕快哼了一聲,揮了揮手說:「今天算你們走運!」
說完後,他帶着手下匆匆離開了集市。
獵戶們見狀紛紛鬆了一口氣,他們感激地望着朱雄英。
「法師真是我們的恩人!」
「若不是你及時出手相助,我們今天恐怕難逃一劫。」
朱雄英收起《大誥三編》,對獵戶們的感謝顯得也很謙遜,擺了擺手說道:「力所能及之事罷了。」
不過他對於剛才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多想.其實活得久的秘訣就是少管閒事,原則上來講,跟自己沒關係的事情最好少管,不過朱雄英畢竟是接受了現代教育的人,所以見到一些事情,還是忍不住。
他跟獵戶們分道揚鑣後,轉身就要離開集市。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從那邊匆匆走了過來,恭敬地說:「法師請留步!我家主人有請到茶樓一敘。」
說着,小廝做了個請的手勢。
朱雄英微微一怔,但隨即明白了過來,應該是茶樓二層的那個讀書人,看起來倒是沒什麼惡意.當然,有惡意也不要緊,格洛克可比武松的傢伙事好用多了,什麼樓都能血濺。
七步之內,槍又快又准!
朱雄英點了點頭,跟着僕人向茶樓走去,心中不禁對邀請他的人好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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