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樹醒來的時候,是在客廳的沙發上。他雙手交叉,手臂反撐向上,舒展了下略有疲憊的身體。
他看了眼窗外,雨小了許多。
外邊院內的綠茵地里有着成片成片的透明積水。
看來不會連放兩天了,明天就能正常上學。
藤井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剛好七點整。
下午的時候他忙着備後兩天的國語課,中途順帶看了看九花的情況。她睡得很香甜,腦袋上貼了個退燒貼,看起來感冒並沒有進一步惡化。
讓她吃完瘦肉粥後趕緊睡下是個正確的選擇。
只不過藤井樹沒想到她居然一點兒不嫌棄自己的床。
按理,她不應該特別討厭自己才對?
畢竟是臭大叔的房間,臭大叔的床。
更別說她還批評過不少次自己散亂的作息與生活習慣。
藤井樹又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望向窗外。
蠻奇怪的。
想要離開這裏住的事情,還有替九花父母勸她回東京的事情,自己一件都沒能對小九花說出口。
是找不到機會,還是說自己本就不太想讓她離開?
這丫頭總在晚上皺着眉頭批評自己「大叔又不好好疊衣服!」其實挺煩的。
讓自己少抽煙是如此。
哦,還有她晚上總想給自己做飯吃也是如此。
她總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草莓炒蛋真的難吃死了。
她還總喜歡自己給她做土豆燉肉真的是,有誰會吃自己做的菜,吃得這麼享受啊?
哪個女孩子會這樣?不覺得很假?
當然,千歲除外。
對.挺討厭的
這種感覺
所以自己並不是捨不得她離開。
藤井樹將煙熄滅,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站起身,來到房門口,準備查看九花的情況。
九花月這時候大概率還在休息睡覺,所以他沒有選擇敲門,輕輕地將門推開。
結果
沒想到正好就撞到九花月在床上脫上衣。
——相當漂亮的背,皮膚白膩細嫩,背脊線清晰明朗。
隨着她脫衣的動作,絲緞般的烏黑髮絲還順着她的背部傾瀉而下。少女胸衣是藍色的,發育不錯,目測大概有C,要比千歲小一些。
藤井樹看到她,她也正好回頭看到藤井樹。
兩人面面相覷。
這場面,其實挺令人尷尬的。
藤井樹蠻討厭這種尷尬的氛圍。
「喲。」
藤井樹食指中指併攏,在額頭比劃一下,算是對她打了個禮貌的招呼。
「.」
九花月目光看向他,沒有害羞,也沒有臉紅,只是伸手抓向床頭一側。
「九花啊,晚上,好——」
下一秒,一個枕頭就糊到了他的臉上。
真疼。
*
「.哼!」
九花月抱腿坐在床上,一對紫眸死死盯着下方端正跪坐在地毯上的藤井樹。少女上半身還壓着剛剛砸向他的枕頭,看起來很是生氣。
「知道錯了沒有?」
「抱歉,是我的錯,我進屋沒敲門。」
藤井樹這時候感覺自己在她面前,就差土下座了。
好歹自己也是個成年人,怎麼會在一個小女孩面前這麼沒面子?
偏偏是自己道歉了,她還沒有消氣。
難道要請這丫頭把腳放自己頭上,用力,然後讓她囂張地說一句「雜魚大叔,真是太垃圾了」,她才會消氣?
嘖。
真是有夠惡劣的,九花。
想不到你居然是這樣的人。
說起來,貌似去年的Comic Market(C展,大型二次元同人展,俗稱本子展)就流行這種題材,畫這種漫畫的老師都獲得很好的銷量。
當然,自己可沒看過這種東西。
只是有男生在他的國語課上看這種漫畫,他收繳過來才從網上了解到的信息。
那時候他還在東京。
為此他還喊了那學生的家長約談,結果四十多歲的家長一點批評自家孩子的意思都沒有。
說什麼「什麼啊,就這種東西也值得讓我來學校?」、「藤井老師,你不覺得大題小做了嗎?」、「藤井老師你自己也看吧,多理解理解孩子」。
還有女同學敢當自己的面看師生題材。
藤井樹都不得不懷疑是自己太過陳舊的了,還是時代進步太快,亦或是東京人就是這麼花里胡哨。
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還什麼我也看,這純粹污衊。
「大叔你居然還不服氣?」
九花月噘嘴,又抓起一側枕頭。
「沒沒有」
罷了,反正自己理虧。
就當讓她一回。
他藤井樹做人也敢作敢當,做錯就是做錯了,該道歉就要道歉。
即便是對小自己十歲的小女生,他也能彎下腰,虛心請教。
「大叔你怎麼道歉都沒有誠意?」
「抱歉,我的錯。」
九花月明顯還有點生氣,抱腿,半張腿臉埋在雙腿之間,說話都像是含着一股氣。
「大叔你剛才就是故意的吧?」
「怎麼會,九花,你要相信我。」
「為什麼不敲門?」
「我認為你在睡覺。」
「那為什麼看到我後不直接關門出去?」
「九花伱想想,我直接關門後退,你一個人縮在房間裏,是不是會想得更多?會更不好意思?我這是為了化解尷尬,為了你的心理健康着想。」
「胡胡說八道什麼呢!」
九花月好生氣,這傢伙,一點也不正經!
少女一下子將臉擠壓在大腿之間,只有一雙繽紫色的眼眸,斜上去看他。
「討厭.」
「啊?」
「討厭死了!」
藤井樹認真解釋道:「我會當做沒看見的。」
「你——!」九花月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麼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你怎麼這麼能說?」
「我是國語老師。」
「你現在哪裏有國語老師的樣子!」
「不是九花你說的,不喜歡我平時還一副老師的形象?」
「.」
九花月無言以對。
「現在年輕的老師真沒九花你想得那麼古板,一大堆玩着遊戲機、看着動漫長大的。私下生活真和普通年輕人沒什麼兩樣。」
「那好吧算你過關。」
藤井樹撣了撣膝蓋,起身,認真的表情,「不過既然九花希望我嚴肅一些,那我就——」
「不要!」
「嗯?」
九花月移開臉頰,紅紅的,很是可愛,「我才不要那樣.你在家裏還一副管着我的樣子。就就這樣蠻好的,雖說.是討厭了一點。」
藤井樹表情不動。
心裏樂開了花。
隔壁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的,薑還是老的辣。
小九花終究是小九花,太嫩了點。
自己還貌似發現了點生活中的樂趣,那就是逗小女孩。
的確有意思。
玩笑開過,藤井樹沒忘正事,他起身坐到床邊後,觀察了會兒九花,「好點沒有?」
「嗯就是沒什麼力氣。」
「聽得出來,聲音也比往日要小好多。」
藤井樹說着,又走出臥室,取一杯溫水的同時,幫她把感冒藥備好,準備一併遞給她。
「.」九花月沒有接過。
「不想吃藥?」藤井樹端着水杯,又收回手。
「不是.只是覺得,有個人願意照顧自己的話感覺蠻好的。」
九花月依舊抱腿,去瞧了眼面前的藤井樹。
「九花你又在想些什麼?」
「就是.大叔你從昨天開始,就一直陪我啊陪我看電影,照顧我生病,給我做飯吃。下午你還放心不下我,推開門來看了我一眼吧?」
「就看看你燒退的咋樣了。」
「知道麼我爸爸都沒對我這麼好過。」
藤井樹面容柔和起來,「也許只是他不會表達自己。」
九花月將腦袋埋得更低了,「不大叔你不會懂的,對他而言,我意味着什麼。重要的只是女兒這個身份。」
小九花語氣里透露出一絲失落。
看來是有什麼隱情。
藤井樹見狀,先把藥給放下,「其實.昨天晚上我就想想問了,九花你是寶冢音樂學校出身的對吧?」
九花月一臉詫異。
「事先我就知道些線索,後你母親直接告訴了我。她早上打了電話過來。」
「.說什麼了?」
「讓我勸勸你,勸你回東京。」
「.我就知道。」九花月表情不滿。
「九花,我知道你母親對你管束太多,可她也應該是為你考慮過一些事情。」
九花月意識到不對,「大叔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你在幫我媽媽說話?」
「我並不認為她全對,至少寶冢歌劇團對你而言,的確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
「請不要對我說這個東西的名字。」九花月的臉暗沉下來。
「九花。」
「都說了,不要說。」
藤井樹這時候便意識到,自己觸碰到了她的雷區。
她很討厭這個歌劇團。
「原因呢?」
「沒有原因.不想說就是不想說。」
她不說,藤井樹也能猜個大概。
寶冢壓榨學員潛力的變態訓練可是赫赫有名。
大概是因為這些,導致九花對這東西有相當大的壓力,很是牴觸。
「可這不都過去了嗎?現在九花你是正式團員,算是熬出頭了。」
九花月一臉堅強,直視他:「你會因為你小時候一直被欺負,長大就忘了小時候的事情?」
「我會選擇不去想。」
九花月抿緊嘴唇,使勁別開目光,「但那是你.不是我。」
「九花很牴觸回去?」
「都說了!不要說這個事情不說這個事情,我說什麼.都會和你聊得很開心。」
「可你早晚是要面對的,不是嗎?不要一直逃避,逃避可恥。」
「逃避可恥,但是有用!我現在就是眼不見心不煩!」
「那以後呢?以後九花你怎麼辦?要和父母一直吵下去?」
「我——」
小九花正處於青春期.實際上也是叛逆期的年齡。
九花的確是個好孩子,可她眼界還太小,只放在眼前,不太能認識到「前程」這兩個字的重要性。
這是藤井樹作為社會人士的社會經驗,也是唯一贊同九花太太想法的一點。
「九花,我接下來說一些話,你能不能聽我說說。或者說,你聽聽我的看法?」
「嗯大叔你說吧。」
「你先不要生氣,實際上,我在這一點上,是贊同你母親的說法的。」
「.」九花月低着頭,下意識地將拳頭握緊,但沒有開口。
藤井樹見她還能繼續聽下去,又繼續說:
「我和你相處了幾個月,也在學校觀察了你幾個月。其實我發現,九花你是一個很容易孤獨,但實際上又不喜歡孤獨的人。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
「如果你母親說的不錯,你的確很有實力,也很有天賦。儘管我對寶冢的了解只有皮毛,可我也知道,寶冢月組男役首席意味着什麼。
「你才十六歲,僅僅十六歲就能作為一個國家級的歌劇團TOP進行一次公演,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你的天分嗎?
「其實,如果我換做是你的母親,看到你現在的成就,我也願意相信你能夠在這條路上走到頂點,也會覺得可惜。
「所以——」
九花月出聲打斷他,但一直低沉着臉,「大叔.你是想說對我什麼?」
「我是想說,既然九花你不喜歡孤獨,那麼你可以回到東京,繼續沿着這條路走下去,你會成功,會受到萬眾矚目。你的粉絲,永遠會給你帶來情緒價值。」
「大叔你也是想勸我回東京是吧?」
「只是建議。」
「.我看錯你了。」
「.」
「你覺得,我我跑到小樽來,哭着和你說那麼多事情是為了什麼?」
「這只是我的建議,九花,選不選擇,還是在你。」
九花月明顯在忍耐什麼,可她在沉默中,沒有爆發,而是很傷心的,帶着平靜的笑臉對藤井樹說道:
「可是我根本就不需要這個建議.不是嗎?我需要的根本就不是這個,大叔你說出這番話,不代表着你和媽媽是一樣的想法?我難道不是因為討厭這個,才跑到小樽來的?」
「可你母親在這一點上,沒有說錯。」
「可是我不喜歡這種說法!抱歉,我要回樓上睡覺去了。」
藤井樹還想說些什麼,但九花月動作很是果斷。
她也不顧穿沒穿鞋,光腳走了出去。
她在大堂和客廳一刻也沒有逗留,光腳踩上大理石階梯,便獨自上了二樓。
藤井樹跟出去,還想把她喊住把藥吃了,但他抬頭向上看的時候,瞧到小九花一邊上樓,一邊在使勁擦眼淚。
她很是傷心。
「.」
藤井樹看向手中的感冒藥,還有水杯中自己的倒影,滿心無奈。
自己貌似還真體驗了一天當父親的感覺。
照顧有,感激有,矛盾也有。
藤井樹只想讓九花多花時間想想,冷靜地好好做出她自己的選擇。
畢竟寶冢歌劇團這條路所能達成的成就,可不是說學一些東西,努努力就能相媲美。
等明天再和她好好說說話吧。
這孩子不是那種聽不進去話的人。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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