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在意你,回小樽能不和你提前知會?]
不知為何,父親昨天下午所說的那句話,總在心頭盤旋。
明明心中已經確認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可大腦總會忍不住去想,去想像這種狀況的可能性,去想像這種場景發生時候的樣子。
第一次意識到樹哥哥的存在的時候,是在三歲生病那年。
深夜的自己突發高燒,周圍的小診所對自己的感冒束手無策,一般的退燒藥和退燒貼根本不起作用。
想要治病,只能到市中心的大醫院裏去。
那天啊,下了好大好大好大的雪。
街上沒有人、沒有車,只有被大雪覆蓋的街道、行道樹,以及光線微弱到幾近熄滅的路燈。
渾身上下好痛苦好痛苦,腦袋也是暈乎乎的,自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昏昏沉沉中,只記得在這樣的大雪天裏,有個人一直在前面不停安慰自己,不斷喊着自己的名字,喊着千歲不要怕,不要睡覺,醫院很快就會到了。
那時候的自己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一個熟悉的人的背上...
他背着自己,一直在奔跑,一直在喘氣,也一直喊自己的名字...還說着千歲堅持住不要睡覺這樣的話,明天就會有新的糖果吃。
那時候的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會到什麼地方去,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個地方。
只是感覺到他的背好溫暖、好踏實,只是覺得明天又有新的糖果吃了。
醫院的場景自己已經不太記得了。
只記得在被送入監護室的時候,自己見到了好多好多的陌生人...他們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帽子,脖子上還掛着一條銀色的蛇。
他們好像說着一些很可怕很可怕的話...還要自己一個人到一個房間裏去和他們待在一起。
當時的自己怕極了...只知道躲在那個熟人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他、粘着他...不要自己與他分開......
而他則一邊笑着,一邊耐心地安慰自己不要怕,說他會一直陪着自己,一直陪着...
自己答應了他可以暫時分開一小會兒。
答應雖然是答應了,可那時的自己,在沒見到他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有多麼害怕...
不認識的房間、不認識的人,可怕的白衣人還要拿那條銀色蛇放在自己的胸口嚇自己。
好想見到他、好想要他抱、好想要他給的糖果......
明明答應了他不能隨便哭出來,可還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好不容易見到他後,更是不斷告訴他,想要他抱......
他很溫暖地抱住了自己,並拍着自己的背,告訴自己,自己很聽話,明天就會有糖果吃了。
也正是那時,自己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身邊一直都有個很好很好的哥哥陪伴着。
他叫藤井樹...是當初在雪天中撿到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哥哥。
是他帶着自己長大,充當了自己家人的身份。
等到後來,稍微大了一些的時候,院長又談起了那年的事。
院長說,那天晚上樹哥哥是在了解自己的狀況後,便毫不猶豫地背起自己跑向市中心。
零下10°的氣溫,他就在那大雪的深夜裏,足足背着自己跑了兩個多小時...
院長還說啊,「樹自從撿到你那天,給你取名開始,就把你當做親生妹妹一樣疼愛...他是個懂事又成熟的孩子,他大概是在你的身上看到他過去的影子了吧...孤零零的,剛出生就被遺棄在了雪天裏,沒有願意愛自己的家人,也沒有願意接受自己存在的父母和親人...所以就把伱當做了自己的家人。」
是的,沒有家人,也沒有願意接受自己存在、在意自己存在的父母。
成長的道路上,自己也因為心臟病,總是和福利院的其他小朋友相處不來...
是他一直在照顧自己,總會把他所得到的好東西分享給自己,是他不止一次地救了自己,把自己看做家人一般重要,也是他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成長道路上給與關愛與支持,讓自己能夠頂着先天的病痛,努力活下去。
正因以上種種,自己才會那麼依賴於一直對自己給予關愛的樹哥哥...
樹哥哥...會不在意自己嗎?
不可能的。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父親一定是不了解兩人之間過去的事情,所以才會說出來這樣的話。
......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陽葵千歲連着對自己下了三個心理暗示,深呼吸好幾口氣,才勉強平復下心境。
她按照往日的生活軌跡,在五點起了床。
今天要準備小菜和壽司的各種食材,母親也早早起床來到後廚忙碌。
等到陽葵千歲進入後廚的時候,才看到她已經在忙着為兩人煮麵條了。
「千歲,不是說了讓你今天你多休息會?」
「沒事的!父親說了今天準備食材會很忙,起晚了我反而會不舒服...媽才是,怎麼起得比我還早...」
陽葵惠理子一邊忙碌,一邊說道:「今天想要你多休息會兒,所以早起給你煮麵條吃。時間還早,還用不着開始忙,千歲先回房間補會兒覺,或者坐着等我弄好早餐怎麼樣?」
「這可不行!」
陽葵千歲的臉上總是帶着笑容,光是看起來就會感到特別舒適。
對陽葵惠理子來說,養女的這份笑容一直都帶有正面意義,陽光,又向上。
這孩子很懂事,從來都是不說什麼,她都會去做、去幫忙。
很多事情她都能做得很好。
「千歲,昨天晚上我幫你說過老頭子了,他昨天說的那些話實在是太過分了。」
「沒事的啦,我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陽葵千歲笑着說,將麵條的佐料搭配在三個碗裏。
陽葵惠理子嘆口氣,「他一直以來對你嚴厲居多,以前倒不是這樣的...悅輝那件事對家裏的影響太大了。」
千歲進入陽葵家的一年後,陽葵悅輝便早早去世了。
她對這個見面很少的哥哥沒有什麼印象,只知道那是個很熱愛運動的人。
他時不時就會與好友結伴出行...
當初父親一直有着要他繼承陽葵家家業的想法,對一心向外的陽葵悅輝一直都感到頭疼,也一直極力阻止他們去做爬雪山這樣的危險行為。
那年他們的登山小隊上山不久,便偶遇暴風雪,下山途中,陽葵悅輝不幸被風雪捲入其中,落至山底。
三天後,陽葵悅輝的死訊才傳回家裏,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千歲還記得,那時候的父親在陽葵悅輝的遺像前,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
也是從那時開始,父親對待自己,變得極其嚴厲。
「這個,千歲你打開看看。」
等待燒水煮麵的時候,陽葵惠理子忽然拿出來了一個精緻的小木盒子。
「這是什麼?」
「千歲打開看看就知道。」陽葵惠理子雙手攏在前方,微笑。
陽葵千歲帶着好奇心,將小木盒打開,發現裏面盛放着兩個精緻的手工壽司...不同於傳統的壽司,上方並不是什麼生魚片亦或是鮭魚卵,亦或是黃瓜之類的食材。
而是兩個由胡蘿蔔雕刻而成小兔子頭雕,插在壽司的邊上。
只不過那兔子很是嚴肅,板板正正的,沒什麼可愛的感覺。
「這是...」
「老頭子對你的道歉,我讓他親手交給你,他還不同意,什麼話都沒說就直接推給了我。」
「小兔子...是父親雕的?」
「老頭子晚上趁你睡覺的時候偷偷雕的。」
「什麼呀...」
陽葵千歲拿着手裏的兩枚壽司,笑了出來。
「老頭子還讓我轉達給你一些話,請求你今天就別出去了,留下來幫他的忙。」
陽葵千歲端着小木盒,對裏面的兩枚壽司左看右看,臉上止不住笑意,「忽然覺得父親他...還蠻可愛的。」
「千歲你這話要是要老頭子聽見,他可真得生氣了。」
「嗯...我知道,爸爸很好面子的。」
「那千歲今天還要出去嗎?」
「今天...」
陽葵千歲想到昨天說好的,要給藤井樹去做早餐的話,猶豫片刻。
「今天的話...就暫時先不出去了,我會和樹哥哥打電話說一聲的。」
陽葵惠理子笑着點點頭,「我倒是覺得都行,主要店裏忙,老頭子又是擔心你一個女孩子出門會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我不會這麼想,孩子大了,總是要獨立的,總是操心孩子的安全,那麼孩子便永遠不會長大。」
「謝謝媽媽。」
「千歲別在意昨天那事就好。」
接下來的軌跡亦如往日,吃早飯,然後開始準備接下來溫泉店一天內所要用到的食材。
吃早飯的時候,對面坐的父親還是同往日一樣的嚴肅。
話也很少。
「今天不會出去了吧?」
「嗯,今天不會了。」
「那就好。」
早飯就這兩句話的交流,而後的陽葵長野便默默吃麵,板着嚴肅的老臉,不再說哪怕一個字。
吃完早飯,收拾收拾碗筷,便要開始工作時間。
陽葵千歲換好溫泉店專屬的浴衣,這時候才有空給藤井樹打個電話過去。
「樹哥哥!對不起...今天早上我恐怕要違約了......」
[違約...?]
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沉悶,沙啞。
如果不是看了眼電話備註,陽葵千歲甚至認為是自己打錯了電話。
她連忙接着說:「就是昨天說好的要給樹哥哥做早餐呀...樹哥哥你聲音怎麼不對?」
[感冒了。]電話那頭傳來回應。
「感冒了?!不、不要緊吧,是不是剛剛從東京回小樽,氣溫還沒有適應。」
[沒事的,在家裏吃吃藥就好了。]
陽葵千歲,心頭一緊。
樹哥哥在騙人,明明才從東京回來,行李只有那麼一點,連棉衣都沒有準備,怎麼會有退燒藥。
但或許...是九花同學家裏的退燒藥?
因為九花同學家裏有退燒藥,所以樹哥哥才會這麼回答自己...
陽葵千歲接着追問:「樹哥哥剛回來,有退燒藥嗎?」
[...不用擔心,出去買藥的力氣還是有的。]
心頭又是一緊。
昨日父親那句[他要是在意你,回小樽能不和你提前知會?],再次徘徊在了心頭。
這讓陽葵千歲內心產生了動搖...
樹哥哥這句話該如何去理解?
如果是在過去,自己一定會認為是樹哥哥不想要自己擔心,所以才不想要自己過去。
可換一種方向去思考,是不是因為樹哥哥不喜歡自己了,不想要自己接近他、幫助他,所以他才會這麼說?
樹哥哥...在嘗試與自己拉開距離...
不可能的...
絕對不可能的...
陽葵千歲不斷暗示自己。
可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便宛若泥潭,越是去想,便越是懷疑,越是陷入其中,並與這幾天來兩人之間所發生的一些細節產生了聯繫。
剛見面的時候,樹哥哥明明想要摸自己的頭...卻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
剛見面的時候,樹哥哥沒有想着問自己如何,而是先和自己說起了九花同學。
那天幫樹哥哥做早飯,樹哥哥也在留意九花同學的去向...
為什麼...
為什麼會總去思考她?
九花同學很重要嗎?
還是說有四年沒有見面了,即便是在期間保持着聯繫,可東京到小樽的路程,還是間接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自己和樹哥哥終究...還是生疏了嗎?
不...
不可能的。
這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
兩人之間的關係明明比一輩子還要重要,比一生還要厚重!
樹哥哥明明還很在意自己,還很喜歡自己,還夸自己漂亮。
以前自己生病,樹哥哥背了自己兩小時前往醫院,陪在自己身邊整整一夜。
如今他生病了,自己又怎麼能不去找他?
如果不去找樹哥哥,樹哥哥心裏又會怎麼想?
是不是會想千歲果然沒有以前那麼喜歡他了?
是不是會認為千歲也在故意和他拉開距離?
沒有...千歲沒有那麼想...絕對沒有那麼想過......
遠離樹哥哥這種事情...
不要...絕對不要......
短短數秒,陽葵千歲的腦海里便湧現出了無數想法與情感,她呆滯兩秒,然後才緊握了手中的手機,連忙對着裏面說:
「那可不行!外面還下着小雪,又沒有車可以坐,出去只會病得更重...樹哥哥在家裏等着,我...我馬上買藥帶過去。」
陽葵千歲掛斷電話,神色慌張,甚至身上溫泉店的浴衣都沒換下,隨便穿了件衝鋒衣,便準備出門。
半途,她急急忙忙地來到父親面前,小心翼翼地從後面看向他的背影。
「......」
想要說些什麼,可又不敢直接開口說話。
她知道...明明不到10分鐘前,才答應的父親今天不會出門。
父親一定會生氣的。
「從進門開始就這么小心做什麼?」
陽葵長野嚴肅的聲音從他的背影傳出。
陽葵千歲知道,父親這是在她進門前,就發現她了...
「我...」她深吸一口氣,又低聲說道,「對不起...」
一聽女兒道歉,陽葵長野便放下了手中事物,轉身,看向她:
「你...又是想要出門?」
「嗯...」
「昨天我對你說的話白說了麼?還是說你壓根沒聽進去,又或者說你也想要學悅輝,只會違背我所說的話?」
陽葵千歲着急地解釋,「樹哥哥生病了。
陽葵長野一瞬間把眉頭皺成一團,聲音抬高,「又是藤井樹?」
「嗯...」陽葵千歲一瞬間把聲音降得很低。
「剛對我說今天不會出門,還不到十分鐘就又要出去,你認為你之後的道歉,會有什麼用?」
「可是!父親,樹哥哥他生病了,發着高燒,他剛回小樽,一個人在市區里住着,沒有人能夠關照她,而且外面還下着大雪,他一個人肯定不好出去買藥,我想要去看看他!」
「......」
陽葵長野沒有說話,少女張了張嘴,又補充說道:「我...我只是想去看望樹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回來之後我會向父親認真道歉。」
陽葵長野見到了女兒臉上的表情。
當年是自己親自收養的她,這麼多年來,她與藤井樹的關係,他當然明白,也看在眼裏。
用這丫頭的話來說就是——情如兄妹。
她目前如此神情,如此懇求自己...
呵,即便是自己不同意她出去,她早晚也會想盡辦法出去。
其他事情他都能替她做主,可唯有關於藤井樹的事,他擋不住。
就和悅輝當年一個樣。
還真是諷刺。
陽葵長野將臉繃得板板正正,轉過身,右手一揮,不再去看她。
陽葵千歲立刻明白了父親的回答,面露喜色,聲音也大了幾分,「謝謝父親!」
「別高興太早,回來我再找你算賬,你不練習個五百遍,晚上不准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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