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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手流血了!」過兒終於站穩,看到春荼蘼的手,驚呼。
「沒事。」春荼蘼把手揣在袖筒里。
立即,溫暖的感覺包裹住她的指尖,產生微微的刺痛感,被那人的牙齒劃傷的地方,也火辣辣的。
在前世,她賺錢雖然多,早就是金領一族,卻絕對不穿動物皮毛。因為現代的冬天有各種保暖的設備和衣物,裘皮實際上防寒的作用已經下降為為了裝飾和美麗。很多女明星都是上穿裘皮,下面光着腿穿短裙,露出膝蓋。但古代不同,一切是為了生存。最重要的事,古代人對自然和動物充滿敬畏和尊重,他們不為了手感更好更活剝動物的皮,不會刻意殘忍,且獵人們還會供奉動物為神靈,會對大自然有反饋。
可此時,她身上穿着暖和的皮袍子,好像風雪都不往身上落似的。面前這個野獸一樣的男人,卻只穿着單薄的一麻衣,可是從他裸露的脖子和手腳來着,卻又沒有凍傷。
這也太奇怪了吧?而且對比一下,她覺得自己特別「為富不仁」。瞬間,她犯了心存正義的律師們常犯的毛病:喜歡同情弱者。所以,她的恐懼很快就消散,只剩下憐憫。
「他是誰?」她再度開口問。
「本營的軍奴!」那衛兵輕蔑地說,那語氣,好像這個男人連條狗都不如。
春荼蘼知道,這是個等級森嚴的世界。比方說春家是軍籍,就比不讓普通百姓的良籍。老徐氏在祖父面前總是抬着下巴。就是覺得自家女兒良籍商戶下嫁春家,將來生了兒子都脫不了軍戶,算是巨大犧牲。
比軍籍更低的是賤籍,再下等是奴籍。身為奴隸。像過兒和老周頭那樣,隨主人家的戶籍在官府登記造冊的還算不錯的,有大量奴隸根本不在冊。這類奴隸就像黑戶。像是不存在,是死是活,是殺是賣,都沒地兒說理去。
但,他們還不是最可憐的,最可憐的是軍奴,他們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是被人踩在泥里的存在。春荼蘼並不怪這衛兵的態度,因為對於大唐人來說,自己的財產,比如牛羊等等,確實是比軍奴更值錢。更要愛護。
「那你們也不能這樣對待他,好歹是條性命!」過兒怒道。
她自己就是奴籍,雖然主人家對她非常好,但此刻預計突然對這軍奴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你們知道什麼?這個軍奴是半個胡人、是瘋子。不僅如此,力大無窮,還身負邪術。若不這麼困着他,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傷人!」那衛兵也有點生氣了,覺得眼前兩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什麼也不懂,卻還跟着瞎摻和。「若非羅大都督有令,不得擅殺軍奴,他早就見閻王了!」
所以,他若被虐待、被凍死在雪地里,就算不得「擅殺」!看起來,這個人應該來軍營不久。不然肯定挨不過去。但這些話,她只是在心裏想想,卻沒說出來,免得鬧出不愉快,對父親和康大人此行不利。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是人家的地盤,她不會那麼沒眼色的。
「他是瘋子?還有邪術?」春荼蘼假裝好奇的問,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這個軍奴身上。
大唐西部和北部,胡漢雜居,胡人是很多的。而慶平帝實行民族融合的政策,也並不排擠外族人。在這種大環境下,雖然胡漢通婚的極少,卻也不是沒有。半個胡人什麼的,並不稀奇。
奇怪的是,這個男人本身。這半天了,他確實在微弱的呼吸,可是呼出來的氣息似乎是冰的,仍然沒有起白霧。而且,雪片落在他的臉上,也仍然不融化。再看他的眼神,空洞、死氣沉沉,就像丟了魂似的。偶爾眼珠子動一動,那目光就像是野獸般戒備、警惕、殘酷,卻又冷漠孤獨,令她的心都揪起來。
「來的時候就瘋。」那衛兵似厭惡,又似恐懼的縮了縮脖子,「三天了,一句話沒說過,一口水和飯也沒吃過。派他到馬廄幹活,戰馬嚇得不斷嘶鳴、刨蹄子,連草料也不吃。軍中養的獵狗,被他看一眼,就夾着尾巴跑得遠遠的。那可是連虎狼也不怕的凶犬呀。要治服他,最後幾十個人都帶了傷。還有,你叫他,他沒有反應,就像個活死人,用刀怎麼戳他,血流得嘩嘩的,他卻也不喊疼。要不,我試一下你看?」說道,就要抽出腰中的配刀。
「不用!」春荼蘼連忙阻止。
就算是個怪物,也不能這樣對待他。她不是濫好人,更算不上聖母,卻絕對不接受無緣無故的暴力。若不能留,若為了公眾的平安,他必須死,至少給他個痛快,給他最後的生命尊嚴。
他身上那些傷,就是這麼來的吧?可他真是怪物嗎?不,怪物不應該有那種眼神,剛才也不會放過她的手指頭,沒咬斷。明明是她冒犯了,可他卻寬恕了她,咬她的力道恰到好處,即沒有傷害她,也不讓她閃開。
怪物,會這麼做嗎?
「你們別不信。」那衛兵似乎是害怕,急於找人分享,所以什麼都對春荼蘼主僕說,「他跪在這兒一天一夜了,我們還用雪把他埋了多半截,看看他,還不是沒死!」
原來那雪是衛兵們堆的,怪不得這軍奴如此高大,又跪得直挺挺的,卻還是被雪淹沒。能說是營里的衛兵們殘忍嗎?說不清。她記得在現代時曾經看到過一個報道,那些屠殺猶太人的德**官們,上戰場時還帶着家人的照片,溫情脈脈。希特拉是頭號戰爭罪犯,卻為死去一隻寵物而哭泣。
人,是最複雜的動物。心中有最柔軟的地方,也可能集中殘酷到令人髮指。
「他若真是有邪術的。只怕早跑了吧?」春荼蘼柔和了面色,對那衛兵道。同時,動手解開身上的皮袍子。
那衛兵吃了一驚,不知道春荼蘼要幹什麼。春荼蘼卻一邊解衣。一邊仔細注意着那軍奴的眼睛,發現他似乎有些怔然,但那「人類的表情」一閃而過。
「兵哥哥。請你吃畢羅。」終於,她解開皮袍,把揣在懷裏,用布包裹了幾層的畢羅拿出來。那本來是給康正源帶的,可是剛才玩得太高興,春大山進營時,父女倆把這茬都忘記了。
那衛兵愣住。
叫他軍爺的多了。兵哥哥這詞倒新鮮,而且由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叫出來,在這寒天雪地里聽着那麼順耳。
「多多謝,不必客氣了。」衛兵抓抓頭。
春荼蘼給過兒使了個眼色。過兒立即上前,把畢羅塞到那士兵的手裏。脆生生的道,「兵哥哥,這也算不得孝敬,不過是想着,您肚子裏有吃食,可以擋寒呢。」
天寒地凍的,一線暖暖的食物香氣,鑽入衛兵的鼻子。他們兩個時辰一輪崗,在這種鬼天氣里。他凍得要命,自然也需要食物帶來的熱量。聞起來,這是豬肝畢羅,他最愛的。
畢羅一共三個,拿給他兩個,另一個還在春荼蘼手裏。而春荼蘼正同情的看着那瘋子。他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覺得是小姑娘心軟,同情心大泛濫。不過算了,反正這批軍奴很快就被其他營帶走了,聽說要修什麼防禦工事。這瘋子能力拔千鈞,興許很有用。再說了,這個可惡的軍奴身有邪術,若真死在這兒,指不定誰倒霉呢,乾脆放開手,反正責任落不到他頭上就行。
「若不是聽到你們叫,我本不能離開大門的。」衛兵把畢羅揣在懷裏,揮了揮手,好心地說,「還是快走吧,當心他咬你們!」說完,就又回到崗位上去了。找個背風的角度,拿出畢羅咬了一口。嗯,真香。要是,能有點酒就更好了。
這邊,春荼蘼了略彎下身,把剩下的畢羅遞到那軍奴的嘴邊,「吃吧。若你沒做壞事,可老天非得要折磨你,要你死,你就一定要活下去!」
被賣做軍奴的人,很多是罪犯,比如臨水樓一案的付貴。但也有很多是被株連的、被冤枉的。不管慶平帝多麼英明,古代司法也有其黑暗和可怕的地方。尤其是關於人的等級制度,有的人有特權,除非謀反等大罪,殺人都不且償命。可有的人則命如草芥,隨便就被充軍為奴。
「活下去!」她又說,胸中涌着鬱悶能平的氣息。
那軍奴沒動,但眼睛裏突然浮現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看不懂,非常複雜。
春荼蘼暗喜,因為這證明此人的智商沒問題,他表現得不像正常人,可能是心理原因。至於他全身發寒,與這天氣像是融為一體了,或者令動物產生恐懼感,也未必是邪術,說不定是特異功能呢。
「活下去!」她用力點了點頭,把畢羅又向那軍奴的嘴邊湊了湊。
那軍奴還是沒反應,但春荼蘼卻犯了倔性,手舉着畢羅,也保持不動。每隔幾秒,她就重複一句,「活下去!」
這樣也不知多久,那軍奴終於張開了嘴,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放在現代,都能去做牙膏廣告了。
過兒一邊看到,怕他咬自己小姐,連忙上前阻攔。春荼蘼卻擺擺手,讓過兒別管,雖然她也緊張得心跳加速,可就是不肯躲有話要說
今天又對不起了,但晚上會準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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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男人,她阮雲絲照樣可以活得風生水起。只因她胸懷錦繡,自可織就一世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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