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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無意間看到張五娘求助的眼神瞄到了堂下的人群之中。連忙遁跡望去,卻只見到看審之人的一張張興奮的臉,沒瞧見特別需要她留意的。
她不禁暗暗皺眉。
這個案子,她是贏了,甚至小九哥雖然緊趕慢趕,又帶了幾個證人回來,她卻已經不需要了。而張宏圖就算再糊塗,也不會再判處春大山有罪。頂多,再關押個一天,到第三堂時例行公事,給她找的證人做了筆錄,然後讀鞫宣判。可事實上,她感覺這件事還沒有完。至少,留下了不乾淨的尾巴。
因為,為了陷害春大山,張五娘前後花了十兩銀子,還只是在李二的身上。想她寡婦失業的,怎麼會下這麼大本錢去害一個不相干的人呢?若說是貪圖春大山的美色,因愛生恨,也太說不通,而且太變態了。她還冷眼觀察過,張五娘看向春大山的眼神,並沒有一點情意在,連目光複雜都算不上。
說到底,幕後人還沒有揪出來,絕對是個隱患。那人下了大力氣,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放過春大山吧。但現在張宏圖心情正不好,她必須見好就收,不能多生事端,提出疑問,否則就是多生麻煩。也只好等回到家,細細盤問自家老爹,看他在外面得罪了什麼人,或者有什麼他和張五娘有關聯的,而他忘記了、忽略了。
要知道,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釀出大禍,所謂魔鬼藏身於細節之中,這是她前世當了多年律師的寶貴經驗。往後她必須要小心提防,以免再着了人家的道。
不出所料,張宏圖宣佈退堂,後日晚衙,也就是本案的第三堂再讀鞫。春大山和女兒依依惜別,張五娘和李二則是被差役拖下去了。除了下面要審的案子所涉及的當事人外,眾人也意猶未盡的散了。他們把這聲官司當成說書先生的故事議論,想必不出三五天的時間,整個范陽縣都會傳遍:春家女上堂救父,小丫頭扭轉乾坤的段子。
身為律師,春荼蘼很享受這樣的成功,但身為穿越女,她害怕這將給她帶來麻煩。而就在她感情分裂的上了馬車,和喜氣洋洋的小九哥和過兒離開後,衙門側門閃出兩個男人來。
他們都很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一個穿着不起眼的普通衛士軍裝,一個只灰色的布衣斕衫,行事也儘量低調,但仍然掩蓋不住骨子裏散發出的光華。所謂居移氣,養移體,那是屬於權貴子弟的氣質,而且絕不是普通權貴。
「這個丫頭有意思。」穿着軍裝的男人笑說。
他個子高大,身形矯健,似乎小一麥色的健康皮膚下面涌動着無盡的力量。他的五官也很英俊,額頭上那根軍裝的普通配件抹額,細細的一條黑色帶子,卻襯得他那入鬢長眉分外英氣,鼻樑特別挺直。那雙明亮的大眼,目光流轉間,像是盛滿了陽光一般。不,應該說,他站在哪裏,哪裏就是光源。他身上,有一種非常坦然的、張揚自信的品格和帥氣,偏偏,不讓人反感,好像他生來就應該如此。
「拉你來看審,你還不來。怎麼樣,若非跑這一趟,看不到這麼精彩的堂審吧?」另一個男人笑罵道,「別只盯着人家小姑娘。」
這個男人身材只是中等,身形瘦削,皮膚很白,五官柔和,說話的聲音緩慢,似乎含着笑意。任何人站在那軍裝帥哥的身邊,都應該是會被忽視的,可他沒有。他的舉止間有一種非常優雅的散漫感,好像天塌下來,他也只是撣撣身上的土似的。正是那份從容,令他看來略孱弱的身體有一種病態的美感,掩蓋不住,就像一塊上品美玉,本是冰涼,卻又讓人感覺暖暖的。
「可你不覺得,整個案子其實並沒有什麼,反而那個小丫頭是最大的驚奇嗎?」軍裝帥哥說,「真沒想到,我手下的最低級武官,還能教導出這樣的女兒來。小正你說,咱們自小走南闖北,也算見識過不少女人了吧?但像這樣的,是不是從來沒有過?說起咱們大唐律,真是一套一套的,似乎比你這個大理寺丞還熟悉。」
被稱為小正的男人微笑搖頭道,「是沒見過。一個小姑娘,以律法威脅起證人來,刀刀見血,口口見肉,眼睛都不眨一下,想必心意也很堅韌。」
「是心夠黑吧?」軍裝帥哥哈哈一笑,顯得有些興奮,「不行不行,我得趕緊回軍府,調來那個春大山的檔案好好看看。能教出這樣的女兒,說不定是人才,可不能因為出身就埋沒在軍中啊。你也知道的,皇上常說,英雄莫問出處,願意破格提拔有能之人的。」
「急什麼啊,先吃了飯再說。你不是說,鎮上臨水樓着實有幾個很是別致的菜式,是長安吃不到的嗎?」
「你一個從長安來的天子近臣,為什麼叫我一個沒油水的守將請客?告訴你康正源,表親歸表親,錢財要分明。我只負責介紹本地風土人情,銀子卻得是你掏。」
「韓無畏你太不要臉了!」大理寺丞康正源拍了拍軍裝帥哥的肩,「我才官至從六品上,你卻是從四品下的折衝中府都尉,整個范陽折衝府以你為大,這裏算是你的地頭。怎麼,在你的地盤還得我用銀子嗎?」
「你的官職是比我小這麼兩三級啦。」折衝都尉韓無畏理所當然的眨眨眼睛,「但你領了幽州地界的錄囚差事,算是代天巡獄。幽州這麼大,上上下下的官員誰不巴結你?」說着,以胳膊肘拐了康正源一下,「收了不少好處吧?給表哥這窮武官花用花用,別這么小氣。」
「皇上施德政,一片仁慈之心,怕各地冤獄、淹獄過多,才派了人下來。我領了幽州這邊的事,自然盡職盡責,為皇上解憂。」康正源一本正經地說,「不過為官者,哪有完全乾乾淨淨的?水至清則無魚,不然這官也沒法兒做了。所以只要不出大事,沒有太大關礙的,緊着敲打幾句,讓他們彌補、改正,還民一個公道就好,何必弄得官場不穩?我就是皇上的刀,高高舉起,他們知道怕了就成,實在不長眼睛的,才挖了去。至於他們的心意禮太重的,那證明他是心虛,我不能要。若是小小意思,我要是不收,他們是會不會安的。」
韓無畏點了點頭,「是啊,民不平,官不穩,是會動搖我大唐根基的。再說了,你和往常的錄囚官員不一樣,官職雖小,架不住爵位高嘛,誰敢怠慢?不過就憑你這身子骨,幽州眼看到冬天了,你項得住嗎?」
「皇上說,人要三分飢與寒才會壯健,我就是從小養出的富貴病。」康正源抓抓頭,「我出來前,我娘跑去宮裏,跟皇上哭了好幾場也沒用。」
「哈哈,皇上英明。」韓無畏咧着嘴笑,雪白的牙齒襯着小麥色的臉,特別好看,透着一股天然的野性,「走,我給你弄點鄉野的好風味補補。但,還是你出銀子。」
「看你那吝嗇的樣子,真丟宗室兵子弟的臉」康正源笑罵,只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讓韓無畏給提溜走了。
另一邊,在天擦黑的時候,春荼蘼到了家。因為事情到底還沒有完全結束,小九哥依然留下聽用,也依然借住在隔壁何嫂子那兒。
「街里街坊的,給人家銀子顯得外道,就多拿點肉菜米麵和燈油送去吧。」春荼蘼吩咐道。
「知道啦,小姐,您快跟老太爺一樣嘮叨了,這點子人情,奴婢還是明白的。」過兒一邊伸手拍門一邊說,「不過得過兩天才送,家裏所剩的東西不多了。那兩位也不操持家務,天天要屋子裏關着,打量着要成仙呢。」
春荼蘼瞪了過兒一眼,卻沒有阻止這丫頭。她算看出來了,若不讓過兒說痛快了嘴,過兒自己憋得慌,她看着也難受。只要不出大格,就由着這小丫頭吧。
這一回,因為知道春荼蘼主僕是去衙門看審,小琴應門倒是很快,而徐氏也站在當院裏焦急的等着。見了她,立即迎上來問,「怎麼樣?你爹有沒有受刑?沒關係,我娘家人最遲明天就會到了,那時事情就能解決。」
當衙門是她徐家開的啊,有錢也不能解決所有的事。徐氏純粹是被她娘家養迂了,完全不通一點人情世故,別說只是一個小小縣城的首富,就是全國首富,遇到大案,也不能只用錢就能平得了事。
「我爹是被人誣告,縣大人已經把事情查明。」春荼蘼斟酌了一下才說,不提自己代父親申冤,當堂辯論,嚇得李二招認的事,免得徐氏反而覺得不真實,不肯相信,「後天晚衙是最後一堂,走個形式就會把我爹放出來的。太太不必再麻煩徐家老太太了,不如趕緊派人送個信兒去,免得白跑一趟。」
「真的?你爹沒事了?阿彌陀佛,真是老天有眼!」徐氏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回手拉住同樣興奮的小琴的手,「來,快幫我準備香燭,我要酬神謝天。」說着,快步回了東屋,把春荼蘼主僕扔在那裏。
至於春荼蘼說的後半句,徐氏壓根就沒聽見。
註:
錄囚:皇帝和各級官吏定期或不定期巡視監獄,對在押犯的情況進行審錄,以防止冤獄和淹獄,監督監獄管理的執行司法制度。
淹監:久拖不辦的案子
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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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之前我以為淹獄是一種刑罰,像水牢什麼的。結果查了一下,才明白淹獄是指長年關押疑犯,卻久久不問案子的行為。這樣,關你十年八年都沒話說,不像現代法律,羈押超過一定時間,不立案就得釋放犯罪嫌疑人的。特此和大家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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