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雲層漸變金紅,太陽升起來了。
大地上的黑暗,似乎在一剎那間,就被徹底的驅散掉,雲霞萬丈,山水昭昭。
昏黃的峽谷中,留下了無數雜亂的足跡,大批大批的百姓,在兵卒的引領之下,像潮水一樣,從這裏涌動而去,逃向別的城池。
長安諸城中,最靠近西北方向的三座城池,是在同一天淪陷,守城的士兵早就已經全軍覆沒,但是百姓的數量,要遠比士兵更多。
出逃的時候又不知是什麼原故,三座城池裏面,都燃起了大火,拖延了那些活屍的步伐。
如今,引導這些百姓撤離的兵馬,都是從附近的城池,馳援而來。
「三座城池,竟然只逃出了這些人嗎?」
峽谷上方,年過四旬的張安壽,穿着黃褐色的皮質盔甲,也沒有戴頭盔,束髮的頭巾被大風吹得偏向一邊,雙眼深沉的望着下方從峽谷中穿行過去的百姓。
作為這一次派出來支援的騎兵統帥,張安壽卻沒有跟那些普通士兵們待在一起。
即使百姓們已經撤走,他也依然站在峽谷之上。
片刻之後,峽谷後方,果然又掀起了大量的煙塵。
但是這一回,狂奔過來的並非是那些亡命奔逃的百姓,而是通體青黑,身上只有一些破爛布條的活屍大軍。
看他們的裝束,也許昔日都是這天下間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鄉民。
那不知原由的災難,讓他們的靈魂早已死去,讓他們的身體,成為了其餘活人的噩夢。
活人居住在城中,活屍休眠於荒野,這樣的格局,好不容易安穩了一些年頭,如今卻有人找到了驅使噩夢的辦法,讓彌天的陰影,重新籠罩在諸城的子民頭上。
張安壽一言不發,盯着那支好像看不到盡頭的活屍大軍。
看着它們如同野獸般的咆哮奔行,在從寬廣的荒野上,闖入相對狹窄的峽谷之時,甚至完全沒有放慢速度的意思,以至於變得擁擠萬分,不知道多少活屍跌倒,然後被後續的身影踩踏過去。
這條漫長的峽谷,很快就被它們佔滿了一大半的道路,可以想像,不到十個呼吸之後,它們就會衝到峽谷的另一端。
「安息吧!」
張安壽在這個時候,終於有了動作,把背後的包袱拽到手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呼喊,奮力向對面的峭壁拋過去。
整個峽谷被他的呼喊聲,激起浩蕩的回音,包袱布被他一甩之下,徹底抖開,裏面的數十顆黑色鐵球爆射出去。
這些鐵球又稱火丹,裏面裝滿了火藥,但是常人就算用大鐵錘奮力去砸,也無法將之引爆。
張安壽吐氣開聲的這一拋,讓每一顆鐵球,都加速到可以砸碎數寸山岩的程度,才讓這些鐵球在撞到對面峭壁上的時候,立刻爆出火花。
但引爆鐵球並非難事,更難得的是,他每一顆鐵球的落點都已經算準。
一個時辰之前,他在這裏勘探峽谷的構造,岩石的質地,順着峭壁攀援而上,伸手運功,挖出了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岩洞,將軍中攜帶的數千斤火藥,分批安放在這些岩洞之內。
現在鐵球打入岩洞,所有的火藥,都被引爆!
轟隆隆隆!!!!!
火光爆發之後,連綿的巨響充斥着整個峽谷,形成遠比剛才那一聲呼喊,要可怕千倍萬倍的回音。
對面的整座山體峭壁,都開始崩塌,像是一條條土黃色的大瀑布,轟然下降,墜落在峽谷之中,不知道多少巨石泥土,一起向下滾動。
巨大的震動,連張安壽腳下這座峭壁,都受到波及。
但他早在投出鐵球的時候,就已經拼盡畢生腳力,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很快,就連他立身那邊的峭壁,也出現了大量的裂紋,有不少巨石,隨之崩塌。
黃蒙蒙的煙塵,沖天而起。
猶如一朵覆蓋方圓里許的巨大黃雲,裊裊升上半空。
區區數千斤的火藥,本來根本不可能造成這麼大的動靜。
但是張安壽修煉的《三軍同氣歌》,乃是與二十四聖靈之一的「靈犀環」配套功法,傳承自當年的邢國公蘇定方,號稱「生平夷滅諸國,皆生擒其主」,最善於勘探地理,妙用山勢。
他將這套功法修煉到神魄境界,用火藥埋藏在山勢變動的最薄弱之處,連爆炸後的氣浪和震音,都能夠算計進去,才有這樣大的威勢。
這峽谷坍塌,大地震動的可怕場景,恐怕足足摧毀了一兩萬活屍的戰力。
就算它們的生命力頑強無比,脖子不斷就不死,但肢體斷折之後,也難以爬出,無法再當做大軍來利用,掩埋在土石之中,終會徹底滅亡。
正在逃跑的百姓們,都疲餓至極,但感受到身後那麼大的巨響震動,還是受到驚嚇,有不少人都回頭看了看。
「那是在堵截活屍,不要看了,繼續逃,繼續逃!!」
數千騎兵,分散在烏泱泱的人群之中,不少人懷裏、背上,都趴着孩童,全力的呼喊着。
百姓之中,也有些人有着車馬驢騾,雖然都已經不堪重負,這個時候卻還是搶先前行,周圍的人都隨之被帶動起來。
人群剛剛緩下來的速度,又加快了一點。
前方的城池,已經遙遙在望。
那座雄城,依山而建,四面延綿的皆是險峰惡嶺,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歷朝歷代,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擴建和加固。
看上一眼,就能夠感受到那種固若金湯的雄闊偉岸,正是抵禦活屍最好的防線。
那座城池向西的三座城門,都已經打開,身穿銀色盔甲的兵馬,先行湧出,穿過人群,面向西方,屹立不動。
眾多百姓與他們擦肩而過,湧向城中。
這樣的人數,要進城也不是一時片刻間,就能進得去的。
百姓入城還不到十分之一的時候,灰頭土臉的張安壽,就從遠方狂奔而來。
靠近了那些銀甲兵馬之後,他才停下了腳步。
「董將軍,你們也到了?」
董靈兒相貌還帶有幾分稚氣,身高僅是略超五尺,手裏的雙刃長柄戰斧,卻長達九尺,斧刃的大小,如同馬車的車輪一般。
乍一看去,簡直像是一隻小兔依偎在精鋼打造的樹幹旁邊。
「張伯。」
董靈兒喚了一聲,「杜叔也到了,正在城牆上做準備,你先進去吧,我們在這兒擋一會兒。」
張安壽看了一眼城牆上方,抹了抹臉上的灰塵,說道:「我也幫忙吧。」
他雖然看着狼狽,但身為神魄入體境界的高手,剛才炸掉峽谷之後的奔波,也算不了什麼,留下來,也算多添了幾份保障。
畢竟,這三千銀甲刀斧手,是長安諸城數十年來,攢出來的最精銳的一支兵力,最好是不要在這裏、在今天就出現損失。
百姓入城大半的時候,視野的盡頭,漫無邊際的活屍身影,果然又靠近了過來。
如果是活人軍隊,無論是天下哪一方的勢力,剛才在峽谷中經受了那麼大的損失之後,都不可能這麼快發動追擊。
可是活屍大軍,不能依常理而言。
在峽谷崩塌之後,那些煙塵還沒有散去,很多石頭還沒有停穩的時候,後續的活屍,就已經手腳並用的在那些大石上攀爬,翻越向前。
現在看它們狂奔過來的模樣,就可以知道,「士氣」沒有受到半點的影響。
反而是張安壽他們的臉色,顯得非常凝重、壓抑。
他們長安諸城的勢力,也曾經出手把附近的活屍清掃掉,但是,就算派兵在周圍活動,所吸引到的,也只會是一兩里之內的活屍而已。
每一支兵馬,在一定時間內所需要面對的活屍,數量其實不會太多。
如眼前這種,數萬甚至十萬活屍,滔滔不絕的衝擊過來,這樣的場景,他們畢生之中都沒有經歷過。
怕只有五十年前,初遇屍變的那段時期,天下各地的慘狀,有可能跟眼前的場景相比。
「怕嗎?」
董靈兒似乎察覺到了大家的緊張,慢悠悠的說道,「當初我進軍營,當你們頭領的時候,你們這幫人還很不服氣,現在要是這種陣仗就怕了,就算你們投了新胎,我都要找上門去嘲笑。」
銀甲兵馬之中,傳出一陣細微的笑聲,很快消失,沒有回答到底怕不怕這個問題,只是全部向前一步。
董靈兒也舉起了手裏的大斧,如同一杆銀光閃閃的旗幟,樹立當空,當做自己的回應。
等那些活屍,只剩下二三十步遠的時候,那杆大斧,向前壓去。
「殺!!!」
三千人齊聲的吶喊,有那麼一瞬間,蓋過了前方活屍的嘶吼,隨即無數斷肢頭顱,在閃爍的銀光之中,飛舞起來。
從空中俯看下去,就像一條銀色的長龍,橫亘在城外,擋住了青黑色的浪潮。
這支銀甲兵馬中,所有人的修為,少說也是在內煉精魂小成以上的水準,自幼修煉戰場上的兵陣合擊之法,互為策應,耐力驚人。
而他們身上的銀甲,每一件都需要十名精工匠人,製作半年以上的時間,輕便靈活,又不懼弩箭,能自行泄去猛獸衝擊的數成力道。
他們的刀斧更是精心打造,每一把,不說削鐵如泥,至少是隨便一個孩童拿在手中,都可以輕鬆的斬斷牛骨。
這樣的一支兵力,如果放在五十年前的戰場上,可以說是所向披靡,就算在屍山血海,重甲騎兵之中,也可以縱橫捭闔,進退自如。
但是現在,面對這支活屍大軍的時候,他們的任務,卻只是拖延而已。
掩護子民進城是其一,體驗一下跟活屍大軍作戰,究竟是什麼感覺,回來傳授經驗,也是一層用意。
當那些百姓全部進城之後,城門就直接關閉起來,城牆上垂落下來數百條粗長的繩索,繩索末端,離地丈余。
銀甲刀斧手開始分批後撤,靠近城牆的時候,縱身一躍,抓住繩索,雙手收着繩子,腳下踩着城牆,快步疾奔而上。
董靈兒、張安壽和刀斧手中實力最強的那批人,也是最後撤退的,數十條身影,直接靠着前沖之勢,踩着城牆溜了上去,連繩索都不需要。
所有人上了城牆之後,都鬆了口氣。
「活屍上了規模之後,還真是可怕。」
董靈兒摘掉頭盔,額頭有些微汗意,「倘若是尋常兵馬,我自信有把握擊倒三四千人,但這種鬼東西,真是一點喘息的空檔都不留,整個身子直接撲來,要是硬扛不走,只怕我殺不足兩千個,就要開始陷入險境。」
張安壽正要點頭,旁邊忽然有人喊道:「快看!」
眾人低頭看去,竟然見到不少活屍,順着城牆在往上爬。
繩索已經收走,尋常活屍,也根本不懂使用繩索。
可是在活屍大軍之中,卻有不少年份在二三十年以上的,直接用自己的爪子摳着城牆,就能往上爬,速度還不慢。
城牆上的守軍,紛紛向下放箭,羽箭一擊,雖然殺不了活屍,但衝擊力也能讓活屍摳不准牆磚,跌落下去。
張安壽看着城外還在源源不斷趕來的活屍數量,忍不住說道:「不是說武德王也來了嗎,他應該帶了那樣東西吧?」
「確實帶了。」
話音剛落,並不讓人感覺皮膚灼燙,卻心神戰慄的一層古怪熱意,從背後傳來。
張安壽扭頭看去,只見城門樓中,走出一個玄袍男子,玉冠長髯,手提一根長矛。
正是自封武德王的長安之主,杜文通。
「本王剛剛就是在運轉大赤天寶典,激發此物。」
杜文通手中的長矛,矛身漆黑,似乎鑿有許多孔竅紋路,而矛頭的部位,卻是一整塊血紅色的晶體。
紅艷艷的光芒,正從那塊似玉石又似水晶的事物上散發出來,使周圍的所有人,一時失神。
張安壽和董靈兒都分外緊張的盯着那塊玉石,看那個樣子,似乎恨不得立刻將之丟出萬丈開外。
杜文通也頗為審慎,目光從血紅玉石上移開之後,只略微看了看城外活屍聚集最稠密的地方,就高高的舉起了手中長矛。
一剎那間,他的手臂青筋爆綻,兩邊額頭的筋絡,猶如龍角一般猙獰,渾身散發出濃烈如火的拳意精神。
隱約有一尊朱紅色的九頭神鳥蒸騰而起,在城牆上方,展開羽翼。
桀!!!
伴隨着直衝雲霄的尖銳鳴響,只見一條紅黑色的光芒,從城牆上射出。
那根長矛,足足飛出了四里開外,才墜入地面。
濃郁無比的赤紅光芒,在長矛墜落的地方,爆發開來,可怕的強光,瞬間把方圓百丈內的所有活屍身影吞沒,形成一個半球形的赤紅光團,極速旋轉。
下一刻,這個半球形的光團,就破裂開來,化作一道道狂暴的赤紅光波,橫掃八方。
光波所過之處,沒有產生任何聲音,反而消滅了聲音。
所有活屍的嘶吼聲,這一刻都為之停頓。
沒有爆炸的響動,地面也沒有破裂,活屍的身體,也沒有被撕碎,但是那些噩夢般的活屍,卻像是早已斷了根的麥子一樣,齊刷刷的倒了下去。
城外的荒野上,出現了一個直徑將近五里的寂滅之地。
處在這個範圍內的活屍,全部都變成了徹徹底底的青黑色屍體。
直徑五里,半徑也有二里多。
杜文通投出那一矛的時候,預留出了超過城牆四里的距離,保證那些紅色光波,在還沒有觸及到城牆的時候,就已經稀薄到徹底消失。
但是,就算如此,剛剛進入城內的百姓和城牆上一些修為比較普通的士兵,依然覺得腦子略微昏沉了一會兒。
這一矛,雖然沒有消滅掉今天攻城而來的所有活屍,但剩下的那些被波及到的活屍,無論是數量還是力量,都已經不足為患。
數十里之外的山峰上,肩背寬厚,頭戴金冠的老人,負手而立,眺望東方。
「焚天寶玉,果然真有傳言中的那樣可怕!」
這個老者血色的瞳孔,純淨如玉,青黑色的皮膚,渾如精鋼,鬚髮雖白,臉上卻連一點皺紋也尋不見,口中發出讚嘆之語後,只是低笑一聲。
「傳令下去,不要有固定的、顯眼的營帳,四散開來,等再積蓄一波活屍大軍,繼續攻城。」
「活屍的死,對本王而言也只會有好處,但焚天寶玉,你們還能有幾塊呢?」
「焚天寶玉?」
蘇寒山疑惑道,「那是什麼東西?」
楊白髮說道:「那是幾年前,杜文通的妹妹,杜元貞開創的一種秘法,據說能集萬民之力,化為寶玉。」
「他們那一家子,之所以敢號稱武德王,穩佔長安等最為繁華之地,就是因為昔年,當眾演示過一次寶玉妙用,一旦引爆,方圓五里之內,活屍鳥獸,全部魂飛魄散。」
「要不是當今天下太寥落,他們人口又不充足,憑着這一奇物,也許,他們已經重新統一天下,稱皇稱帝,懾伏萬方了。」
楊白髮感嘆道,「當初我們為此,也很是憂心了一段時間,不過如今看來,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因為他們掌握焚天寶玉,有了防備之後,絕不會再輕易被活屍大軍,攻破任何一座城池。」
一經引爆,方圓五里內的生物,魂飛魄散,這難道是什麼滅魂版的戰術核彈嗎?!
蘇寒山嘖嘖兩聲,想了想,又道:「但這種東西,他們數量也不多吧?」
楊白髮眉心皺緊,點點頭:「焚天寶玉的具體數量,雖然一直是絕密,但一定不會多,而四海之內,現存活屍的數量,怕是能有百萬計。」
「關鍵就在於,白王府到底有多少鎮魂鈴,從西北到長安,他們到底能裹挾了多少活屍,靠近長安諸城周邊地帶?」
蘇寒山思索道:「這城主府里,應該有一百件鎮魂鈴,我們可以研探一番,看看到底是怎麼控制活屍的,能不能找出反制之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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