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磨光了預備見血的刀,但事實證明,很少有人會想主動尋死。
前兩日一直咬着牙要當忠臣的水梁州城守,敏銳地察覺到徐璈所剩無幾的耐心,在自己的腦袋搬家離開脖子之前,到底還是鬆了口。
暗中抵達水梁州當說客的潘晨苦笑道:「孫大人,早這樣不就好了?」
何必非要僵持,惹到徐璈這尊殺神真的要動刀呢。
永州是徐璈下手時被選中的第一個幸運兒,潘晨也是識時務轉投陣營最早的人。
在永州的三千駐軍悉數被滅,所謂的神諭傳得不可開交時,潘晨就已經明智地給自己選好了退路。
這次前往水梁州當說客,還是潘晨自己主動要求的。
潘晨客客氣氣地目送徐璈走遠,猛地舒出一大口氣的同時低聲說:「雖說此舉是與初心有所違背,可換個角度想,嶺南王不也是皇室的正統血脈嗎?」
「咱們要忠的是這坐擁天下的君主,何必非要去較真把控天下的人到底是誰?」
潘晨說着面露唏噓,微妙道:「孫大人仔細琢磨,如今京都皇族醜聞遍出,德行有虧的太子,心狠手辣的幾位王爺,胡攪蠻纏直接殺成了一團。」
「傳言若是為真,說起名正言順這幾個字來,那些其實還真的比不上如今的嶺南王。」
嶺南王好歹曾經是被帝皇最是看重的皇子,就算是深陷困境,當時的皇帝也想方設法給他單獨在嶺南開闢出了一番天地,可見其深得帝心。
可京都里的那些呢?
已經駕龍殯天的先帝身上屠戮親族的惡名撲朔迷離,被先帝看重的太子德行虧損,還有加害先帝弒父弒君的罪名。
其餘幾位被封了王的皇子也不乾不淨的,甚至連正統二字都為此受到天下人的質疑。
按規矩,先帝殯天四十九日後新皇登基。
如今國喪已有一月,先帝留下的幾位皇子都盯准了龍椅不放,廝殺攀咬,不擇手段,甚至完全顧不上在天下人眼中的皇室聲譽。
如此情形,這忠的君到底是誰,大可不必那麼較真。
孫安難掩苦澀地呵了一聲,看着潘晨說:「潘大人倒是想得長遠。」
「那你可曾想過,你我今日投了嶺南王的麾下,來日萬一事敗,何來命在?」
「你也說了,那是萬一。」
潘晨譏誚地扯了扯嘴角,微妙十足地說:「可照我看來,這一點萬一發生的可能微乎其微。」
潘晨想到自己明里暗裏打探到的消息,壓低了聲音輕輕地說:「孫大人還不知道吧,嶺南王並非如世人所知那般膝下空空。」
「當年傳聞中早已身亡的小王爺,可是在嶺南安安穩穩地長大了。」
孫安眼中一凜。
潘晨笑得意味深長:「就單是為了這獨一條的血脈,王爺也不可能會容許自己失敗。」
否則嶺南王這數十年的蟄伏隱忍,又算得上什麼呢?
水梁州和永州在地勢上呈犄角之勢,左右環繞將嶺南包在其中。
現在兩處的城守已經轉投嶺南麾下,也就是說嶺南的附近都可確保穩妥。
哪怕是有了大軍來襲,也有這兩處可作抵擋在外,無論如何都傷不到嶺南的根本。
事情辦妥,徐璈一點耽擱的意思都沒有,當天晚上就帶人動身返程。
本來需要半個月的路程,被徐璈生生縮短成了七日。
而這七日內,有關永州神諭和水梁州這兩處紛紛出現神諭的離奇事件,也以最快的速度散遍了大江南北。
神諭中的內容被潘晨寫成了八百里加急的摺子,直入內閣。
因處在先帝喪期,再加上宗室帶來的巨大壓力,不管是聲譽飽受詬病的太子,還是幾位虎視眈眈的王爺都不得參與朝政,諸事都由內閣大臣暫時代為處理。
潘晨呈遞的摺子打開,神諭的內容在京都中掀起了巨大的水花。
在白子清等人的暗中推動下,各色傳言在民間愈演愈烈。
而就在此時,嶺南王親自上書一表,想以先太上皇嫡子的名義,請宗室嚴查先太上皇的確切死因,務必請皇室給天下人一個公正的交代。
與此同時,嶺南王當年被定罪的始末被重新翻出,包括嶺南王妃在獄中堪稱慘烈的亡故也被牽扯了出來。
當年的事兒其實根本禁不起細查。
再加上有嶺南王多年的準備和鋪墊在前,關於嶺南王一脈是被栽贓陷害的證據很快就翻起了浪花。
飽受冤屈多年的嶺南王似乎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對身邊的親信說:「我當忠君是為人臣為人子的本分,卻不敢想自己為何遭此冤屈多年不清。」
「先父慘遭惡人毒手,我身為人子被迫遠離故土多年,眼看着皇室不堪醜惡,竟是分不清這世間的公道為何物了。」
嶺南王的話一經傳出,當即掀起軒然大波。
為人子,當不惜代價為其父查清身故的真相,以此告慰在天之靈。
為皇室中人,當有在天下人面前做表率的決心,固守先祖江山安寧。
而身為人,也當為自己所受的莫大冤屈找回公道,為自己慘烈而逝的妻子尋求一個說法。
如果嶺南王繼續這麼安然偏居一隅,那這些喪失的公道怎麼辦?
嶺南王城內出現了為王爺請命的百姓,而這樣的情形不僅僅是出現在嶺南。
江遇白翻看着連日來收到的消息,笑眯眯地看着風塵僕僕的徐璈說:「幹得漂亮。」
徐璈的手腕比他起初預想的更為利落。
幾乎是沒耗費兵馬就收服了永州和水梁州這個兩個大城,造出的勢也效果驚人。
現在距離先皇喪期結束只有十天,期限也卡得恰到好處。
如果不是礙於還有其他人在場,江遇白幾乎忍不住想撲過去抱着徐璈原地轉三個圈。
徐璈自己的反應倒是相對平淡。
「小王爺過獎,不過是末將的分內之職罷了。」
「在回來之前,末將擅自做主將帶出的八千人手一分為二,現在分別取代了永州和水梁州這兩處之前的駐軍,未經小王爺許可就自作主張,還望小王爺恕罪。」
這下不光是江遇白笑得眯眼,就連同在帳內的書生和禿子等人都暗暗側目。
薛先生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大口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我本來還在跟小王爺商議,怕你們離了這兩處後會橫生出別的枝節,但你留下了人駐守,這下就可以放心了。」
說到底這兩處的駐軍已經被滅,剩下的不過是城守府中的那丁點兒衙役。
徐璈一處留了數千人,還都是從嶺南帶出去的王府親兵,有這些人分別鎮守,絕對翻不起多大的浪,也省了再額外從嶺南派人的煩憂。
江遇白撫掌一笑,口吻揶揄:「我之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手上攢不住人的敗家德行?」
「剛給了你幾千人,轉頭出去就散了個一乾二淨,自己身後空空就趕着回來了,你倒是手鬆。」
在軍中的人都知道,自己手裏的兵才是最實在的。
不到萬不得已,歸自己統轄的那點兒人一定看好護住,否則人馬都散了,自己去當個光杆將軍?
徐璈表情依舊淡淡,只躬身道:「末將位卑,不敢逾矩。」
區區都尉之職,手底下有個百來人就很體面了。
再多可就是違矩了。
江遇白忍着笑得噴出來的衝動咳了幾聲,抓起桌上的令符上下拋了拋,甩手就朝着徐璈砸了過去。
「剛立了這麼大的功,我可不忍心看你身後就一直都這麼空蕩蕩的。」
「徐璈聽令。」
徐璈依着規矩單膝跪下,江遇白正了神色,一字一頓地說:「念在你今日有功,着提拔為車騎將軍,領兵八千。」
「回去休整一日,明日此時歸營,一切都聽從右將軍指揮。」
徐璈雙手捧着令牌俯首謝賞。
江遇白懶洋洋地擺手:「行了,回去吧。」
再不回家去露一面的話,徐家的人只怕是要等不住了。
徐璈帶着自己新鮮出爐的車騎將軍的名號出了大營,等禿子和書生他們也走遠,薛先生忍不住道:「我以為小王爺會將原屬於左誠的職位交給他。」
「還不合適。」
江遇白好笑道:「我倒是想一下給他拉扯到高點兒的地方,但來之前父王就提過了,徐璈身上的那點兒功勞暫時還立不住腳,太高了反而是不妙。」
左誠之前是營中的左將軍,跟禿子位列一致,兩人手中分別統轄了五萬兵馬。
徐璈這次是立了功,可到底不是在戰場上。
一下抬舉太高,對徐璈不見得是好事兒。
江遇白不緊不慢地說:「不急。」
「他要是真有那廝殺出來讓所有人服氣的本事,就不愁站不到更高的位置。」
而且身為右將軍的禿子跟左誠不一樣。
禿子是當年正兒八經跟着嶺南王上過戰場立過大功的人,且能容下。
有這樣的頭領帶着,徐璈說不定也能學點兒東西。
薛先生暗暗在心裏感嘆了一句,王爺的確是為徐家後人思慮長遠,轉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車騎將軍今日歸家,要是知道了左誠那廝對其夫人的冒犯,會不會再出岔子?」
江遇白一臉你還是不了解人心險惡的意味深長,幽幽道:「你為什麼會覺得,徐璈到現在還不知道呢?」
薛先生:「」
薛先生瞠目結舌地說:「他他之前不是在外頭那麼忙嗎?這麼短的時間內辦好了此等大事兒,還能有空知道這個?」
「他當然知道。」
江遇白陰惻惻地說:「不知道的話,你以為左誠那些定罪的證據是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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