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大致把接下來的計劃跟齊老說了一遍,齊老沉默良久拍了拍桑枝夏的肩膀,起身去找糯糯和元寶逗趣。
至此,家中除了許文秀她們這種不管事兒的人暫時不知接下來的動向,該說的人都解釋過了。
桑枝夏坐在椅子上,迅速回想這一連串計劃中是否有遺漏之處,直到靈初來了。
靈初低聲說:「東家,彭遠亮派了個得用的人前來,似乎是想試探您出手農莊的真假。」
「哦?」
桑枝夏笑意淺淺地觸住額角,失笑道:「來得這麼快?」
「看樣子有人比咱們更着急吶」
彭遠亮與其說是着急,不如說是早就等着看桑枝夏的好戲。
所以就跟聞到了腥味的狗似的,一旦察覺到半點可以落井下石的好機會,這人就不想錯過。
桑枝夏對他窮追猛打的一顆報復之心拿捏得死死的,神色淡淡地看着來人,懨懨地說:「你是說,彭老闆想買我的農莊?」
「是。」
來人曾見識過桑枝夏飛刀出手傷人的狠辣,此時哪怕是佔了上風,也不是很敢在桑枝夏的面前放肆,賠着笑說:「桑東家是知道的,我們主子這一年多來致力於在西北開荒耕種,已有良田沃土數千畝。」
「偶然得知您這邊的農莊想易主,特意派了我前來詢問您的意思,問問此事是否為真。」
這人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桑枝夏的臉色,謹慎道:「要是真的,那我們主子想問個您出手的實在價,也好與您談筆買賣。」
「倘若是假的,您就當我不懂規矩,張嘴放了個無關緊要的屁,還請您莫要往心裏去。」
桑枝夏被這人走三看四的遲疑逗笑,呵了一聲懶懶地說:「是真的。」
「原因為何,你們主子不是比我更清楚麼?」
桑枝夏說着眼裏似是浮出了幾分恨意,緊緊地抓着椅子扶手,一字一頓地說:「若非托彭老闆和劉大人的關照,我這點兒家業或許還有苟延殘喘的時日,但既是得了諸位的悉心照料,那只怕是撐不住多少時日了。」
三又農莊連日來變故頻生,來自官府的煩擾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彭遠亮暗中瞧着也加了不少火,有今日之景,的確不是一人之功。
桑枝夏說完仿佛是失去了耐性,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說了個不是很離譜的價,擺擺手說:「就這個數,少了不談。」
前來探知底細的人心裏有了譜,也不糾纏乾脆的告辭。
桑枝夏等人走了,摩挲着椅子扶手沉默了一會兒,心情複雜地獨自出了門。
洛北村依舊是從前的樣子,來往的男女都有,不管是拿着東西的,還是在說話的,看到桑枝夏都笑眯眯地打招呼,還想把她往家裏拉去坐坐,熱情如故。
桑枝夏婉拒了吃飯喝酒的邀請,沿着村中的大路一直往前走。
路過學堂時,聽到的是從裏邊傳出的讀書聲,再往前走,能隱約透過樹影看到的是一雙雙稚嫩的小手,握着木製的刀劍在空地上擲地有聲的比劃。
學堂中的孩子分成了文武雙修的路數,不那麼適合讀書的孩子上午溫書識字,下午就跟着武師傅習武強身。
而沿着學堂再往前走到盡頭,就是農場最開始建立時的第一個大門。
桑枝夏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心頭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在想什麼,她甚至連徐璈什麼時候走到了自己身後都沒察覺。
徐璈伸手把不知何時落在她肩頭的花瓣摘下,低聲說:「枝枝,是捨不得嗎?」
張開的大網鋪天蓋地,隱隱可見收網之期。
等網中的魚擺尾上岸,也就到了他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可他們關於家的最初印象,全都來自於這裏。
桑枝夏沒回答徐璈的話,反而是說:「我今日跟齊老攤牌了,他倒是沒說什麼,只說動身之前會從別處再尋些好手過來,免得路上不安生。」
徐璈對此並不意外:「齊老曾是潛淵山莊的莊主,底下的人魚龍混雜,人才輩出,能被他稱是好手的人,必定得用。」
「我估計也是差不了。」
桑枝夏任由徐璈牽住自己的手,漫無目的地往前,邊走邊說:「我也跟村長隱約透露過,但村長說這裏是根,咱們什麼時候想回來,他們就在這裏等着我們。」
徐家本來就是外來的,抽身離去並不難。
但對於這裏的人而言,祖祖輩輩紮根在此,世世代代都長在西北。
世人心中兩大愁,離不開的故土,回不去的故鄉。
村長這麼說,無疑就是婉拒了一起離開的提議。
除了徐家的人,誰也不會離開這裏。
徐璈安靜無言,桑枝夏兀自苦笑:「徐璈,我其實是有些擔心的。」
不光是擔心村長,也擔心其他人。
跟遙遠且沒什麼記憶的京都相比,西北其實更像是桑枝夏認可的故鄉。
他們在這裏得到過太多幫助,也在這裏見識過太多暖心的熱情。
可一旦大浪來襲,風雨來擊,這一方安靜就會被摧毀殆盡,屆時什麼都剩不下。
桑枝夏其實很怕等到來日風浪大定,故地重遊時再難見故人一面,等到那時
察覺到桑枝夏不明顯的失落,徐璈暗暗加大了手上的力氣,把桑枝夏的手完整地裹進掌心說:「枝枝,我知道你在怕什麼。」
「其實不用害怕。」
徐璈用空着的那隻手掰下路邊橫生出的一串紫色小花,斟酌了一下別在桑枝夏的耳後,看着被花色襯托得更為嬌艷的人,輕笑道:「西北大營不會反的,無論如何都不會。」
在邊關以血肉鑄建過禦敵長城的人,骨血皮肉都與信仰無法分割,這一點忠誠是為了心頭不滅的熱血,而不是皇城龍椅上高坐着的君主是誰。
京都的皇權落在誰的手中,對底層的士兵其實並無影響。
他們在意的是一如無數先輩那般守住了邊關,守住了山河萬里的國土。
只要守住了中原疆土一步不讓,那就無愧天地,問仰皆可安心。
桑枝夏不太了解軍中的這些人在想的是什麼,徐璈想到老爺子曾有過的提點,自嘲低笑道:「很可笑的執念。」
「但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執念所在,所以中原君主無論如何變遷,邊關長塞也從未被外敵侵入。」
遠在京都的太子想做什麼不要緊,嶺南的江遇白想謀劃什麼也可另說,但西北大營的立場,其實從一開始就很分明。
徐璈在桑枝夏疑惑的目光中低頭,微涼的唇輕輕落在她的指尖,低聲說:「西北距京都或是嶺南都很遙遠,戰火蔓延不至此處,只要能把彭遠亮那個狗賊這次折騰出的浪花摁死在沙里,再加上這裏的人竭力庇護,西北出不了多大的差錯。」
「吳副將已經明確跟我說過了,他們立在西北,只為護邊關百年安寧,忠的是帝王之主,但不拘帝王是誰。」
換言之,江遇白要是真的成功登頂,那西北大營中的十幾萬兵馬自然而然就是他的所屬之兵。
如果江遇白做不到,東宮太子順利繼承大典,這裏也是帝王所屬。
西北大營的統帥絕不會摻入任何一方的爭鬥。
只要在皇權鬥爭的變遷中守得住一方西北,那於鎮守在此的人而言,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而這樣的功德無量
也是徐璈想竭盡所能為桑枝夏攢的。
他作惡太多不求來世善果,但他的枝枝不曾做過半點惡事,也曾於庇護一方有功。
若大浪真的迎頭砸來,他會竭盡所能,為桑枝夏守住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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