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全仰頭把茶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從中獲得某種勇氣似的,再三掙扎終於開了口:「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你想知道細節,不如到家了去問你祖父。」
徐璈和桑枝夏對視一眼沒接話。
趙忠全悵然嘆氣:「多年前民間曾一度掀起過一則傳聞,只說當今得位不正,皇權並非天授,逆天而行,早晚會惹神明之怒,民不聊生兵禍橫起。」
「當今震怒下令嚴查,最後查出的謠傳的起因就是潛龍淵。」
古人說皇權天授,乃是承天受命,當為萬民之帝。
可正兒八經經歷過風浪起伏的人都清楚,所謂天意難勝人為,朝代更替權柄的輪換,靠的全是人力和人命去鋪,跟從不開口顯靈的老天爺沒一文錢的關係。
誰都知道潛龍淵之言是謠傳。
可抵不過這則謠傳說得太真切,玄乎其玄的。
「民間有傳,潛龍淵乃是龍脈所在,關乎一國氣運昌盛和長遠,尋得潛龍淵中龍脈者,便可得天下。」
「可是又沒人知道潛龍淵是個什麼東西。」
趙忠全一言難盡地撇撇嘴,沒好氣道:「那十來年從京都至地方,統統都亂得不成樣子,最後查出來或真或假叫做潛龍淵的地方都有三五十個,瞧着也跟別處沒什麼兩樣。」
「皇上下旨殺了一批人後,這幾個字就成了忌諱,從此也沒人再敢亂提,不了了之了。」
徐璈敏感地蹙起了眉心,微妙道:「只是殺人,不曾查出謠傳的源頭?」
「查啊,怎麼不查?」
趙忠全眼中多了幾分凝凝,壓低了聲音說:「壞就壞在追查上了。」
「你可知我朝自建皇城京都至今已有多少年?」
徐璈挑眉,故作含糊:「二百來年?」
「錯。」
「是一百六十八年。」
趙忠全嚴謹地強調了一遍年數,不住嘆氣:「一百多年過去了,前人肉化塵骨化土,本該早都消散乾淨了,誰曾想一查還能查出前朝的冤孽呢?」
一直安靜聽着的桑枝夏面露錯愕,驚訝道:「前朝?」
「這都幾代人了,怎麼還能跟前朝扯上關係?」
趙忠全苦笑點頭:「誰說不是呢?」
「這前朝新朝恩怨更迭的舊事兒,沒誰說得清原委,畢竟知道的投胎早的話,現在都該年近百歲了,本不該再翻出來細究。」
「可恰巧就壞在這上頭。」
皇上下令嚴查潛龍淵謠傳一事,查出有前朝餘孽作祟,為的是尋到潛龍淵的龍脈所在,想借摧毀龍脈之力,推翻當今。
可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事兒絕非嘴上說說那麼簡單。
且不說無人知曉龍脈一事的真假,就算是真的,那又該何處去尋,找到了如何判別是真偽。
可一國之運不是個破碗爛筷子,哪兒是說毀就毀了的?
趙忠全信奉君子不語怪力亂神,對此很是嗤之以鼻:「總之清查出來發現有人跟前朝餘孽來往不清,民間也多有人牽扯在內,朝野震撼,皇上震怒。」
「最後皇上親擬的聖旨,不管罪過大小,但凡是牽連在內的全被追責問罪,輕則殺一族,重則殺三族,一個不留。」
屠刀之下再無爭議,當今靠着雷霆血腥的殺伐手段,成功讓謠傳止於當下,也成了親歷者不敢再提的陰霾。
趙忠全不知道徐璈怎麼會想起來問這個,愣了下語重心長地說:「徐家雖是不如當年了,可走的自來都是正統路子,搞不得歪門邪術辱沒門楣。」
「你歲數淺些,不知情不奇怪,好奇也是人之常情,但也切忌好奇太過了,以免惹禍上身。」
潛龍淵一案是當今心頭拔不出的暗刺,誰提誰死。
趙忠全是真的怕徐璈糊塗,趕忙對着桑枝夏說:「你可把人看嚴實了,這要是出了岔子,我死了都沒臉去見嘉興侯!」
桑枝夏被他的緊張逗得好笑:「您放心,我們只是問問,不會胡來的。」
趙忠全一臉悻悻,想了想控制不住地嘆氣。
「其實徐家遭禍,也不能說全都是錯。」
「皇上的身體每況愈下,太子監國,結黨營私同流合污之事層出不窮,亂象橫出。」
「封王的皇子人人各有心思,糟污野心絞殺成片,朝堂民間都早成了一鍋亂粥,拎不出幾個乾淨的玩意兒。」
徐家雖是遭了禍端,其實也相當於是避開了更大的風波。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是福是禍真的不好說。
徐璈眸色微閃,低聲道:「我聽大人的意思,當今的龍體似不如傳聞康健?」
不該說的說了一籮筐,趙忠全也沒了顧忌,苦着臉就說:「何來康健可說?」
「皇上自病後便耽於求仙問卜尋求長生之道,丹藥吃得越多,病痛自是越多,只不過是在強撐罷了。」
萬幸的是皇上的心中仍有萬民,不至於行至荒唐。
否則仔細想想,他們在蜀地的一番生死驚險也屬實沒太大意思。
徐璈聽出了趙忠全的言外之意,眼裏暈開了幾分說不出的嘲諷:「已經很荒唐了,再多些想來也是無妨。」
「慎言。」
趙忠全不悅瞪眼:「不管怎麼說,話不能亂說。」
否則被人知道,徐璈的小命還要不要了?
徐璈不是很在意地嘖了一聲,狀似不經意地說:「話說當年潛龍淵一事既是鬧出這麼大的風波,那總該有個領頭被問罪的吧?大人可知道首當其衝的禍首是誰?」
趙忠全不理解徐璈為何執着於這個,躊躇一剎吐出了四個字:「潛淵山莊。」
在趙忠全看不到的角度,桑枝夏的瞳孔猝然縮緊。
徐璈舌尖頂過側顎,笑色幽幽:「潛淵山莊?」
這麼巧的麼?
趙忠全不明所以地眨眼:「怎麼?」
「哪裏不對?」
徐璈笑着擺擺手表示沒什麼,趙忠全想想猶自不放心,嚴肅叮囑:「這話我說你聽着,出了門就忘了。」
「這個潛淵山莊據說全是前朝餘孽,傳承潛伏多年,就是為了找到潛龍淵中的龍脈摧毀,好達成復國的妄念。」
「這都是些瘋人的胡言亂語,當真了你才是傻的。」
徐璈忍笑點頭表示自己都記住了,難得恭敬地站了起來,眉眼含笑:「野史亂言也說得差不多了,我送大人回去收拾今晚動身的行李?」
趙忠全嫌棄地白了徐璈一眼,語氣嫌惡:「有這閒工夫搭理我,不如好生找個大夫把你那胳膊包嚴實了。」
「不用你送,我自己會走。」
趙忠全口嫌體正直地甩手走了,徐璈回頭就撞上了桑枝夏遲疑的眼。
桑枝夏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你說,虎威山上堆成小山的火藥,到底是為了什麼準備的?」
為了炸胡偉嗎?
想也知道,胡偉根本配不上這麼大的陣仗好嗎?!
徐璈也覺得很有意思。
一個其貌不揚的山匪寨子,原來還有這種了不得的來頭麼?
能被個胡偉攪和出了如今的局勢,也難怪這群痴心妄想的人復不了國。
對視不過一霎,徐璈眼底漸現玩味:「枝枝,你說那個姓齊的老瘋子,會不會還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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