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焰在茶室坐了片刻,姜吟便拘束不安地款款而入,在他眼前站定,福身行禮。
「夫人說,世子找妾有話要說。」
細白的小臉,嫣紅的柔唇,明麗中還帶着三分輕軟嬌氣。
淳于焰垂眸飲一口茶,覺得嘴裏辛辣無比。
就像吃了炮仗似的,有一股火發不出來,不是對眼前的人,而是對馮十二。
日頭落在支窗,茶室有些冷。
兩人對視,姜吟迅速低頭,很是害怕。
淳于焰道:「向忠是不是找過你,讓你跟我?」
姜吟臉生紅霞,流露出一絲窘迫和羞澀,手指不安地絞着帕子,垂頭嗯聲。
淳于焰問:「你怎麼想的?」
姜吟咬着下唇思忖一下,「不知世子可否摘下面具」
淳于焰突然心火浮動,冷笑一聲,「不能。」
姜吟有些悚淳于焰,訕訕地笑,「那恕妾不能遵從世子心意了」
她說得委屈,淳于焰嘴角抿了抿,突然起身朝她走過來。
他個子極高,這般站在面前,姜吟更顯纖弱,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
淳于焰低頭,那雙美眸里閃着複雜而冰冷的光。
「你想看我?」
姜吟:「嗯。」
淳于焰冷笑,「馮十二教你的?」
姜吟皺了皺眉。
遲疑一下,仰頭看過來。
「世子與妾若是舊識,為何不肯讓妾看上一眼?」
淳于焰問:「我年少時,尚不會鳧水,落水亦是恐慌無助,你瘦瘦小小一個,便有勇氣下水救我如今竟會害怕一張面具?」
姜吟微微一愕,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美姬嬌俏,蛾眉淡掃,輕揚的眼梢略帶嫵媚,額頭飽滿圓潤,怎麼看怎麼美
淳于焰目不轉睛地盯住她,近一步,再近一步,近到姜吟有些害怕了,身子都繃了起來,他才停下,忽而一聲冷笑。
馮十二有什麼好?
姜吟也很美,興許姿色比她差了些,身姿也不如她曼妙可人,但這不是男人起不來的理由
「蓮姬。」想到馮蘊,淳于焰精緻的唇片微微一撇,「當年的事,你記不得。我本也無意冒犯你,只如今」
他眼窩裏情緒深深,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突然抓住姜吟的胳膊,將她往懷裏一帶,摟了過來。
姜吟整個人僵住,尖叫聲差點就要從喉頭溢出了
淳于焰突然鬆手,推開了她。
姜吟猝不及防地往後退,踉蹡兩步才站穩。
淳于焰沒有看她,猶自轉頭坐下來,呼吸有一種莫名的亂。
不是生出什麼情愫,而是他恐怖的發現,即使把蓮姬抱在懷裏,他也
心如止水。
不行。
其他女人不行。
蓮姬也不行。
馮十二到底用了什麼妖法?
他不僅對姜吟沒有慾念,甚至想即刻把馮十二撈過來打一頓。
「你去吧。我再坐一會兒。」他聲音輕啞,帶着某種不甘。
姜吟瞪大眼睛,卡在喉頭的話生生咽下去,得到自由卻沒有輕鬆,男子身上清爽的梅蘭清香,好像撞在心上,這一抱讓她有些失神。
「世子」
淳于焰以為她要追究方才的行徑,看她一眼,沒有致歉,也沒有多說什麼,起身扭頭,自己走了。
-
馮蘊、裴獗和敖七三人在外面吃飲子。
那是一種用酒釀和糯米丸子煮起來的湯水,籠屜糯米和甜酒釀,撒上干桂花,再加上一點糖,放在爐子上溫熱,清香甜潤,入嘴綿軟回甘。
敖七很喜歡,一口氣吃下去,都沒用勺子。
馮蘊看得發笑,「慢點,你怎麼跟鰲崽似的?」
敖七咧着嘴,目光爍爍的亮。
「今兒起得早,到這時尚未用膳,餓了。」
馮蘊一聽,「那我讓人給你煮兩個雞蛋在裏面?酒釀丸子煮雞蛋,江南風味,好吃呢。」
一提雞蛋,敖七便想到馮蘊上次將他迷暈的事。
他盯着馮蘊,眼圈有點紅。
「江南吃食就是精緻,不像我們平城」
語遲意動,複雜情緒全在未盡話中。
馮蘊倒沒什麼反應,少年人總是易感。
裴獗臉色微凝,正要說話,就見淳于焰急匆匆從茶室出來,目光落在他們面前的食案上,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敖七讓這一打岔,回過神來,看一眼裴獗幽冷的目光,對馮蘊道:「舅母不用麻煩,時辰快到了,我馬上要去議館。」
「我麻煩什麼,我就出一張嘴。」馮蘊笑着便起身,「你等着。」
她去灶上吩咐了兩句,又翻出一些醃鵝鴨鹵,讓人切上,然後淨了手往回走。
剛撩帘子出去,就看到一個男子走了進來,約莫三十左右,高個頭,臉削瘦,眼窩深,鼻如懸膽,整個人陰冷冷,看一眼就感覺不適
馮蘊身體微微凝滯,停下腳步。
看着那人走到裴獗的面前,躬身行禮,血液好似涼透。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最初見到唐少恭是在李桑若的別院。
擦身而過,匆匆一瞥,沒有說話。但馮蘊記憶很好,乃至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是馮蘊難以忘卻的一個噩夢。
小滿在嘉福殿被李桑若活生生打死後,她成天鬱鬱寡歡,常常半夜驚厥醒來,然後擁着被子默默流淚。她不敢哭出聲音,怕吵醒裴獗,於是那些冰冷的長夜裏,淚濕被角的消磨,變得格外漫長
裴獗起初若無其事,裝着不知情,但每日吃的穿的用的,換着花樣的讓人送到她的屋子裏。後來見她仍是鬱結難消,時常流淚到天亮,想是被她煩透了,終有一日半夜起來,披上衣服紅着眼睛問她。
「到底要什麼?」
她現在還記得裴獗那一副吃人的模樣。
可那時的她,能要什麼?
鬱結在胸,情志難消,整個人沮喪而無望,夜裏難以入眠,只要合上眼睛,就想到家族的拋棄,想到小滿的死,想到李桑若的恨,裴獗的冷漠,蕭呈的背叛。
不僅對裴獗,那時的她,對生活里的任何事情都全無興趣,不想動,也不想吃,整日整日地躺着,就想怎麼死才能舒服一點。
後來再回憶,那時的她,是一種不正常的病況,連腦子仿佛都遲鈍的。
一個人都不想活了,對周遭的事情,又怎麼會有興趣?又哪裏來的精神在侍候裴獗?
那一陣,裴獗每每有需求,她都萎靡不振,草草應付也不免落淚。
裴獗沒有說什麼,只是比往常更為沉悶。
再往後,他不碰她,她也不主動,兩人每天躺在一張榻上,很長時間都沒有同房,形同陌路。一直到那天,他半夜起床掌了燈,坐在床邊,捧着她的臉,惡狠狠地問她,到底要什麼。
她崩潰到極致,哭着說,想要安靜,安安靜靜的,不再受任何人打擾。
當夜裴獗把她翻來覆去地狠狠折騰了一通,次日,他就撤走了安排在馮蘊院裏的幾個女侍,只剩下一個大滿和四個負責日常的僕婦。
裴獗是半夜走的,事畢穿上衣服,頭也沒回。
之後也沒有再來。
馮蘊知道自己惹惱了他,畢竟是權傾朝野的大將軍,府里也沒有別的婦人,還受她這樣冷落,換了誰也受不得。
那時候馮蘊並沒有怪他,甚至有些內疚沒有讓他滿足,但她整個人低落到說一句話都感覺困難,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裏,無法自拔。
裴獗不來,馮蘊的院子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僕婦們可能得到了授意,除了衣食住行,一句話都不說。而大滿在小滿死後,也變得沉默愛哭,常常和馮蘊相對一天,俱是無言。
改變這一切的就是唐少恭。
「馮十二娘。」他喚她名字的聲音十分的冷。
距上次見面已過去兩年有餘,那時的馮蘊,被人裝在一口密封的大缸里,只露出一個頭,身子伸展不直,狼狽得豬狗不如
她是在睡夢中被人擄走的,不知道因何而來,也不知身在何處,只看到那個密閉的房間裏各種各樣的刑具。
唐少恭問她,可聽過戚夫人的故事。
那個被呂后砍掉四肢,剃去頭髮,做成人彘的戚夫人在馮蘊看過的書里都是不忍卒睹的一頁,她怎會不知?
唐少恭看着她的恐懼,臉上居然有了笑意。
「果然是紅顏禍水。」
他平靜地說着驚悚至極的話。
「沒了頭髮,沒了四肢,沒了眼睛,沒了舌頭,沒了鼻子,不知大將軍還認不認識你這如花美眷,還會不會夜夜摟入懷裏,恣意愛憐?」(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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