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錚蹙緊眉頭,警惕心變成了疑惑。
「馮姬此言何意?」
馮蘊行了個禮,說得一本正經,「馮氏女遠在安渡,與你近日無怨,往日無讎,便是韋將軍攜恨而來,想要將我帶去中京問罪,我也是一心想與將軍冰釋前嫌」
她說得真切,聽不出半點怨恨。
「那日在長門莊,大將軍要治罪,是小女子一力保下韋將軍。種田雖苦,總不至於要了性命。」
又是一聲嘆息。
「我心知將軍是貴人,沒有吃過田間苦頭,恐會對我生出怨恨,這才有心設宴,怎料會發生那樣的誤會?我要知道那夜在邵姬屋裏的人是韋將軍,怎麼也不會帶人前來的」
「將軍也知,亂世下,女子身如浮萍,只求有個依仗,得一個安穩日子,馮氏女哪敢與韋將軍這樣的大人物主動結仇?」
說罷,一聲苦笑。
「實在不知,將軍為何要如此恨我,非要將我置之於死地不可?」
韋錚狐疑地眯起眼睛。
馮蘊沒有出現前,他有八成把握,這件事情與她有關。
可馮蘊這一說,他還真猶豫了
一個齊女,且不說有沒有那樣的膽量得罪他,就說那個「黑痣長須」,便不是她能夠知道的秘密
韋錚不想當冤大頭,被人害了還蒙在鼓裏。
「那依你所言,花溪村傳出去的謠言,是何人所為?」
馮蘊抿了抿嘴唇。
「原來將軍懷疑是我」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太后殿下的私隱,如果不是胡編亂造,那一定是接觸得到太后的人才會知曉韋將軍與其懷疑我,不如想一想,可有得罪過太后身邊的什麼人?」
馮蘊想,以韋錚的性格,在宮中必然也是飛揚跋扈,不招人喜歡。而李桑若臨朝稱制,大權在握,身邊必然會有各路走狗,各有各的利益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矛盾,誰都想做太后最寵幸的人,舔狗與舔狗之間,其實是很難和平相處的
果然,她略略提點一下,韋錚就「恍然大悟」。
「難道是方福才?這個無根老狗!」
太后身邊來過安渡郡的人,只有方福才方公公。
就韋錚所知,方福才一直為太后做事,在安渡郡安插了不少他自己的候人,監視裴獗,監視北雍軍。
而韋錚和方福才一直不和。
方福才仗着在太后身邊侍候的便利,幾乎掌握着宮中候人的來往情報,自從知道太后有意另組一個「大內緹騎司」,且太后有意抬舉他任緹騎司司主,方福才怕他分權,就處處針對,給他穿小鞋。
還有,方老狗找來宋壽安那個小白臉,分明就是跟他過不去。
這些日子,宋壽安天天在嘉福宮行走,都快膩在太后身邊了
恰在這時,太后卻派他出京。
韋錚甚至記起來,離京前去嘉福殿,那方福才還對他笑過
笑得那叫一個噁心人,說什麼「祝韋將軍馬到功成」,原來那個時候算盤珠子就蹦到他臉上了。
好一個方福才!
好一招毒計!
簡直是讓他百口莫辯。
即便太后礙於臉面,不要他的命,那往後他如何取信於太后,如何做得了緹騎司的司主?
「韋將軍?」馮蘊輕喚一聲。
她哪裏知道,短短一個瞬間,韋錚的腦子裏已經上演了上萬字的宮斗大戲?甚至主動臆想出來了真正的幕後推手。
「小女子只是胡亂猜測,並不知天家的事情,說錯了,韋將軍莫要往心裏去」
韋錚皺了皺眉,審視着她。
長得好看的女郎,在男人面前有獲得信任的天然優勢,再看向馮蘊,他已然沒有了半分仇恨,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你沒有說錯什麼。」韋錚倒也爽快,朝馮蘊拱了拱手,「是我誤解你了,差點鑄成大錯。」
馮蘊微微一笑,「那韋將軍可以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嗎?」
韋錚微頓,「馮娘子想知道什麼?」
馮蘊道:「韋將軍為何憎恨我,一來安渡,便恨不得置我於死地?」
韋錚:
他答不上來。
畢竟真正憎恨馮蘊的人,不是他,是太后。
而且,僅僅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吃醋。
這麼一想,他發現自己和馮蘊,竟然有點同病相憐,都是被人在背後下黑手
但韋錚不敢這麼說。
他道:「韋某來安渡,只是奉命行事,和馮娘子並無私怨。」
這個答案不出意外。
馮蘊順水推舟,長長吐一口氣。
「那就好。」
又道:「既如此,那韋將軍何不到寒舍喝一杯清茶,我與將軍細細說說,眼下將軍要如何解局?」
韋錚大為吃驚,「馮娘子有辦法幫到韋某?」
馮蘊低垂眼,一副沒有脾氣的弱女子模樣,仔細看,似乎還帶了幾分羞澀。
「我一個小女子能有什麼辦法?是我家大將軍留下話來,說他會盡力保住韋將軍」
韋錚身子緊繃,「大將軍?」
馮蘊微微點頭,「大將軍今日來花溪村,便是為了韋將軍的事情。他說韋將軍是個不可多得的棟樑之材,若為一點私德被治罪,着實可惜」
韋錚睜大眼睛,「大將軍真這麼說?」
馮蘊淺笑,「我騙韋將軍幹什麼。又不得半點好處,犯不着說這樣的假話」
一股熱氣從脊背升上來。
不知為何,韋錚竟有點飄飄然。
那是裴大將軍啊!
朝野上下都說他韋錚就仗着一張臉才得太后寵幸,尤其方福才那老狗的人,總在私底下嘲笑他
但裴大將軍認為他是棟樑之材。
馮蘊看他臉色,一聲嘆息。
「但眼下的事情,鬧得着實難堪,大將軍也不方便出面,於是,只能由我轉達韋將軍」
說到這裏,韋錚還有什麼不肯的?
他拱了拱手,朝着界丘山方向一揖,由衷感謝了大將軍,這才跟着馮蘊朝長門莊去。
將韋錚請入西堂,馮蘊又喚來駱月在他身邊伺候,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進門時,韋錚臉上還鬱氣沉沉。
離開莊子,臉上卻添了一層笑意。
很顯然,馮蘊的話,令他很滿意。
敖七跟了馮蘊大半夜,一直到韋錚離開,這才走上前去,「事情解決了?」
馮蘊打個哈欠,有些困了。
聽到敖七問,這才轉過頭來,笑着看他。
「敖侍衛不都看見了嗎?我和韋將軍冰釋前嫌了。」
敖七問:「女郎跟他說了什麼?」
馮蘊想了一下,如實相告。
「我就說,大將軍會幫他在太后面前求情,讓他放心回中京,不會有性命之憂。至於謠言,我也有辦法為他解決」
敖七有些不可思議。
「大將軍怎會幫那姓韋的求情?而安渡郡的謠言,只怕早已傳到了中京,女郎如何解決?」
馮蘊道:「大將軍求不求情,姓韋的哪裏會知道?至於如何解決嘛,這就是我給韋將軍出的主意了。」
敖七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了。
而馮蘊着實累了,打個哈欠,眼眶都是淚。
「天色不早,我困了。敖侍衛也快些回去歇了吧,有事明日再談。」
走了兩步,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回頭朝敖七福了福身。
「今夜多虧敖侍衛相護,不然,我也不敢那樣大膽,半夜去堵韋錚。」
敖七張了張嘴,本來想說幾句關心的話,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將軍的吩咐,屬下職責所在。無須多謝。」
馮蘊微微一笑,走了。
待看不到她的人影,敖七才驟然清醒,恨不得捶爛自己那張不會說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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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不亮,韋錚就派人去信中京。
這一次的信里不僅僅有衷情、忠心、喊冤,還隨信送去了一個荷包,將方福才蓄意陷害的事情說得繪聲繪色,狠狠告了方公公一狀。
信使是從長門莊外打馬過去的。
一個時辰後,馮蘊起身,便從喜滋滋的邢丙那裏得到了消息。
「女郎真是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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