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樓看着滿院倒地的北雍軍兵士,嚇得腿都軟了。
「女郎,這可怎生是好?」
馮蘊一言不發,迅速回屋將斬蛟劍用粗布包裹起來,塞在溫行溯的懷裏,「大兄,快走!」
溫行溯明白她的心思。
他是信州守將,大齊寧遠將軍,一旦落入裴獗的手裏,死反而是最好的結果,怕的是生不如死。
但溫行溯怎麼能丟下馮蘊?
他眉頭微蹙,「腰腰,跟我一起走。」
馮蘊搖了搖頭,不忍心看溫行溯的眼神,回頭喊:「邢丙。」
溫行溯身上有傷,靠他自己是沒有辦法離開安渡的。邢丙將門板卸下,找兩個部曲把溫行溯抬上去,又用布條將他纏在門板上,免得路上顛簸下來。
馮蘊道:「我備了條小船,他們八個會護送大兄過河,直接回台城。然後他們就不回來了,等到戰事結束,再看緣分。」
八個得令的部曲眼圈潮紅,低低應喏。
「我們必不負女郎所託。」
馮蘊點頭,「往東走石觀縣,不要回信州。」
走信州看似很近,又有齊軍駐守,但沿途必有大批北雍軍士兵巡邏,反而危險。石觀縣和安渡城商路未斷,來往民眾較多,這條路最安全。
看馮蘊把一切都規劃好了,溫行溯心裏一酸,伸出長臂想去拉她,「腰腰,要麼我留下,要麼你跟我走!」
馮蘊雙眼帶笑看着他,「大兄,我回不去了。你這次回去不要再來,好好養傷。以後再有戰事,不要那麼拼命,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不行!」溫行溯瞳孔震動,手指死死拽住門板,試圖掙紮起身,但邢丙將布條纏得很緊,又在上面搭了條被子,只剩一雙胳膊還能動彈,又怎麼敵得過四個梅令郎的鉗制。
「腰腰!」溫行溯低吼。
空氣里充斥着難言的悲涼。
來不及多說,馮蘊擺擺手:「走吧。」
四個梅令郎抬着溫行溯,迅速往莊子外走。
馮蘊跟着走出大門,看着越去越遠的人影,又叮囑邢丙。
「你帶幾個人跟上,遠遠護衛,以保大兄周全。」
邢丙抱刀行禮,「喏。」
莊子外不到二里地就有一條小河,是花溪村長河的支流,一路往東便直通石觀。
等敖七醒來或是裴獗反應過來,溫行溯已然離開北岸,再追是追不上的了。
「大兄,保重!」
馮蘊站在金子般灑下的陽光下,望着一望無際的田野,平靜的面孔下,心潮如層層巨浪在翻騰。
上輩子溫行溯被裴獗五馬分屍
她既知宿命,怎肯讓往事重來,眼睜睜看着他死?
當然,她沒有想過此事能隱瞞裴獗,也瞞不住。
但她認為裴獗看在二十萬石糧的份上,不會輕易要她的命。只不過,再要取得裴獗的信任,只怕就要再下點功夫了。
甚至難免要付出點什麼
馮蘊想到這裏,叫來阿樓,「姬妾們近來如何?」
自從馮蘊到花溪村,阿樓的心思就都放過來了。新管事上任三把火,府里上上下下他都盯着,但凡有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聽馮蘊問,他道:「女郎放心,小人眼睛亮着呢。」
馮蘊朝他招招手,阿樓當即俯耳過來,聽到馮蘊吩咐,雙眼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吐出那口氣,拱手行禮。
「小人明白。」
—
西屋的青瓦房裏,幾個姬妾吃過飯,沒像往常那樣去歇晌,而是坐在窗前神思複雜地等待。
馮十二膽敢毒害北雍軍,是她們萬萬沒有想到的。
她不僅做,還做得如此從容,好像半點害怕都沒有,姬妾們各懷心思,有人期待大將軍過來看到這情形,將會何等震怒,有人害怕受到牽連。
一時間,你看我,我看你
「將軍會寬恕十二娘嗎?」
有人問,便有人答。
苑嬌猶豫着,不安地點頭。
「會吧,將軍待十二娘很是恩寵。」
林娥嗤一聲,仿佛聽了個什麼笑話,低頭摩挲着自己長出繭子的指腹,目光恨恨的。
「毒害士兵是何等重罪?你當北雍軍的軍法是擺設不成?」
不知想到什麼,她又幽幽一笑,「便是大將軍肯饒她,不是還有陛下,還有太后殿下麼?也肯饒她不成?馮十二啊,這回死定了。」
眾姬齊齊看向林娥。
這些日子馮十二沒少搓磨她們,可漸漸習慣了,有些人也就安定下來,覺得沒什麼不好。
幹活才能吃飯,天經地義。
馮十二做什麼都擺在明面上,沒有她們以前聽人說的,大戶人家宅子裏那些見不得光的陰暗手段。
於是便有人道:「十二娘真出了什麼事,伱我往後還能得這一方所在遮風擋雨嗎?會不會又被送到哪戶人家,為奴為妾」
林娥瞪過去,「你們就這點出息?被馮十二當奴僕使喚幾日,真當自己是她的奴僕不成?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她在這群人中間素來強勢。
一發狠,便沒人再吭聲。
林娥便又冷笑,「沒了馮十二,你我才有侍奉將軍的機會。以後姐妹同心,把將軍伺候好,何愁沒有好前程?哪像如今,看看你們的肌膚,看看你們的手,還當馮十二是好人嗎?」
眾姬被她說得羞愧,低下頭。
—
立秋前暑氣正濃,驕陽似火。
馮蘊在屋外站了一會,整個人仿佛要烤焦了似的,出一身汗,回到莊子裏就讓小滿備水。
小滿沒有多想,喜滋滋下去了。
大滿跟上來,眉目里可見一絲輕愁。
「一會將軍要來,你去女郎屋子灑掃一遍,被褥都換一下,我來備水。」
小滿不解,「將軍來就來,為何要灑掃女郎的屋子?」
大滿看她單純的模樣,嘆口氣,指了指屋外那些昏迷後被梅令郎拖到草棚底下避暑的北雍軍兵士。
「女郎這一關不好過了。弄不好,你我都得掉腦袋。」
小滿這才感覺到兇險,頓時惶惶不安,「那怎麼辦?」
大滿看一眼屋子,「女郎應當有對策了,你聽話行事就是。」
這個田莊是馮蘊準備長住的,這幾日裏里外外都好生收拾了一番。淨房的地面上,重新鋪了一層木板,雙腳踩上去很乾淨。
她喜歡這種感覺。
空氣里瀰漫的濕氣,挾裹着軟玉溫香。
木施上掛着嶄新的裳裙,是大滿特地為她準備的。
馮蘊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她明白大滿的心思。
送走溫行溯是殺頭的大罪。
大滿想讓她用身體來換得活命。
馮蘊一笑,冷靜持然。
「下去吧,這裏不用人伺候。」
她將外衫褪去,在水霧朦朧間,拖着裙擺慢慢走向浴桶。那一身雪肌玉骨,烏髮豐艷,精美得如同畫上拓來的美人,便是大滿和小滿看了,也難免心旌搖曳,自漸形穢。
「喏。」
極致美艷帶來的壓迫力,讓二人屏氣凝神,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好似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走出淨房,小滿才鬆一口氣。
「女郎真是美極。我若是將軍,得了女郎,也會將其他姬妾視如敝屐」
話一出口,方才發現大滿臉色不好。
「阿姐,我不是說你,阿姐也很美」
大滿輕笑,「你沒有說錯,有十二娘珠玉在前,將軍眼裏容得下誰人?」
小滿眨眨眼。
「我知阿姐心儀將軍。若女郎以後要為將軍選侍妾,我便推薦阿姐。」
大滿聽得心驚膽戰,眼睛都瞪大了。
「你何處聽來的閒話,我何時心儀將軍了?」
小滿嘟嘟嘴,「阿姐瞞得了旁人,可瞞不過我。那日在大營里看將軍月下舞劍,阿姐眼裏滿是愛意,我都看見了」
大滿猛地捏住她的胳膊,「小蹄子你不可胡說,你想要阿姐的命啊」
「嘶,痛。我沒告訴旁人。」小滿拿開她的手,又壓着嗓子安慰,「反正將軍房裏也不會永遠只得女郎一個,只要阿姐誠心侍候,機會總比別的姬妾多吧?女郎會抬舉你的」
「趕緊閉嘴!」大滿被她說得臉頰緋紅,覺得那赤辣辣的陽光從竹簾斜射過來,曬得她幾乎透不過氣。
「我去幫女郎添水。」
她扭頭便走。
小滿知她害羞,笑着彎腰撿起土粒,剛想抬手擲屋檐上的麻雀,莊子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
遭了!將軍來了。
怎麼來得這樣地快?
小滿心裏一震,轉身就往屋子裏跑,剛喊一聲「女郎」,迎面就撞上臉色煞白的大滿。
她好像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不僅變了臉色,連聲音都變了。
「女郎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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