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還是去見了小皇帝,在花溪的堤灣處。
那裏有一塊平整的大青石,長期被彎道流淌的溪水沖刷,石面格外光滑。元尚乙平常就喜歡坐在那裏,靜靜地,聽馮蘊說話。
馮蘊選這個地方,是想着他能放鬆一些。
可是,當對面的人,變成了傳說中茹毛飲血的大將軍裴獗,元尚乙還是很難放鬆下來。
他還小,不知道為什麼。
好似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從那個高大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來,裴獗沒有逼他回京,甚至在聽他說不想回去時,鬆了一口氣。
他還說,「臣明白了。」
元尚乙還是怕他。
天然的畏懼。
母后說,他小時候見到父皇也是這樣,父皇很溫和的跟他說話,他卻嚇得哇哇大哭,導致父皇不喜歡他。
可元尚乙根本不記得自己的父皇。
襁褓中的嬰孩,不都愛哭嗎?
因了母后說的話,從小他就是一個特別膽小的孩子。
幸虧雍懷王沒有留太久。
他朝元尚乙行了一禮,離開大青石,進了莊子。
馮蘊牽元尚乙下來。
握住娘子的手,元尚乙才放鬆了些。
「娘子,你怕雍懷王嗎?」
馮蘊笑了起來,臉上是和煦的光。
「不怕。他會對陛下很好的。」
元尚乙抿着嘴唇。
只有娘子才說,雍懷王會對他很好。
別人,都不是這麼說的。
元尚乙突然有些難過,娘子是他的妻子,他們用不了多久就會有自己的孩子,娘子會像疼愛他一樣,疼愛那個孩子,以後,他便不會再得到這種疼愛了。
馮蘊看小孩子憂心忡忡,不知他腦袋瓜里在想什麼,微微一笑,「陛下,當真不想回京嗎?」
元尚乙沉默了一下:「我想在這裏。」
馮蘊聲音平淡,「在這裏讀書可以,但總有一日,要回去的。」
元尚乙:「為什麼?」
馮蘊:「做皇帝呀,天下子民都要靠你。」
元尚乙;「那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裏做皇帝呢?」
馮蘊低頭看他。
元尚乙歪着腦袋,「不行嗎?」
行當然行,做皇帝在哪裏都是做。
正如她可以把皇帝弄到花溪村一樣,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任何的規矩都可以被打破。
可沒有人會那樣做。
皇帝太小了,異想天開的話,也沒有人會聽從。
馮蘊勾了勾唇,為這份赤子之心,沒有去反駁和否定他,而是彎眉笑着回應,「等阿元長大。到時候,你想在哪裏做皇帝都行。」
元尚乙慘白的小臉,添了一絲血色。
他開始期待長大。
-
下午天氣炎熱,二人沒有出門,馮蘊親自去灶上調了酸梅飲子,又用荷葉做料,煮了不少解暑湯,讓小滿盛在水囊里,給裴獗和左仲二人帶着路上飲用。
馮蘊端着酸梅湯進去,裴獗在看書。
是她看過的,就擺在桌案上,全是與製作煤球有關的,她還畫了一些圖,鋪在那裏。
裴獗抬頭看她一眼,放下圖稿,在女郎笑盈盈的目光里,喝一口。
酸甜壓在舌尖,極是解暑。
「好喝了嗎?」馮蘊期待地問。
「嗯。」裴獗拉她過來,坐在自己腿上,低頭便去吻她,「嘗嘗。」
馮蘊低低嗚咽一聲,整個人跌進裴獗堅硬如鐵的胸膛中,在汗涔涔的盛夏季節,仿佛撞倒了一個火爐。
「蘊娘……」品着她檀口清香,裴獗腦海里不斷出現纏綿時的畫面,情難自禁,勾住那小舌便是深吻,渴求至極。
「別……」馮蘊聲音怯怯,實在有些怕他了。
回來才這麼點工夫,這麼多次,誰受得住這種折騰?
裴獗不說話,淺淺喘息幾下,吻得更深。
馮蘊眼睛都潮濕了,小獸似的捶他。
裴獗盡興,這才鬆開。
馮蘊氣喘吁吁地瞪着他,「裴狗,你不講道理……」
裴獗嘴角微彎,「喚句好聽的,便饒你。」
「夫主……」馮蘊投降很快,含情脈脈地咬他耳朵,「容我歇片刻,好不的?」
裴獗不說話。
輕握她的小手……
馮蘊低頭,剎那紅了臉。
她不是少不更事,無須男人教便明白。
兩人目光交匯,她默默靠過去,裴獗喟嘆一聲,傾身便銜住她。
細細輕撫,溫柔繾綣,在這個夏日的午後,聽着蟬鳴,一片靜寂中,如尋常夫妻那般交頸纏綿,恩愛異常。
「蘊娘。」
「嗯……」
「……」
「想說什麼?」
「沒有。」
「此去西京,大王定要保重身子。」
「嗯。」
裴獗撫着馮蘊的小腹,動作越發輕柔,每一下,就能激起她身上一陣陣戰慄,可他卻始終不曾說話。
-
裴獗是黃昏時出發的。
匆匆吃了個夜飯,就準備啟程了。
這個時辰出發,沒有白日那麼曬,等明兒熱起來,可以找個涼快的腳店或是驛站,小睡一會,再繼續趕路。
馮蘊還是覺得他們太辛苦了。
他給裴獗的行囊里裝了衣裳、水囊,還有乾糧,其中那一袋風乾的牛肉是裴獗最喜歡的。
他說牛肉耐餓,又好拿,馮蘊便多放了一些,
小滿又偷偷在左仲的馬囊里塞了一包吃食。
說是給大王的,可裴獗一個人哪裏吃得下那麼多?
馮蘊看着,心下有些唏噓。
這丫頭的心思都擺在臉上了,左仲不知怎麼想的,始終不曾回應。
眼下他們又要走了,再見不知幾時,情感拉長了距離,就會生變,難有死心塌地。
在感情上,她自然是灰心的那種人,儘管嘴上全是吉利話,內心那一片荒蕪,是上輩子烙下的印痕。
改不了。
元尚乙也來送裴獗了。
這是林女史教的,讓他務必要對雍懷王多一些恭順,因為這是他的顧命大臣。
就差直接說,他的江山和他的小命全在這個人掌心裏攥着了。
元尚乙本就要來的。
來了可以多跟娘子相處一會。
他很乖順,頻頻對裴獗釋放善意,祝他路途平安。
裴獗從頭到尾保持着臣子之禮,以及淡淡的疏離和界限……
不料臨行前,他卻想到什麼似的,從隨行的包囊里取出一個風鈴。
「陛下喜歡這個嗎?」
元尚乙沒有見過這樣的風鈴,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察覺到馮蘊沒有說話,他仰頭看馮蘊一眼。
「娘子?」
馮蘊微笑,摸摸他的頭,滿臉溫柔。
裴獗的視線久久落在馮蘊那母性的笑容上,然後蹲下身來,將風鈴塞到元尚乙的手上。
「臣回來得倉促,沒有為陛下備禮,這個小風鈴是臣妻所贈,私藏已久,以表臣心。」
馮蘊心裏有點泛酸。
她沒有想到,當初帶去并州的風鈴,裴獗會珍藏到現在……
這大概便是冥冥中的血脈相連吧?
渠兒極愛之物,他的父親也喜歡。
渠兒要是在天有靈,知道父親也跟他有同樣的喜好,想來會很開心吧?
「娘子,我可以拿嗎?」元尚乙抬頭問馮蘊。
馮蘊笑着彎起眼睛,「雍懷王的心意,自然要拿。」
元尚乙受寵若驚。
這麼一個冷心冷麵的大將軍,居然會送這麼可愛的風鈴給他?
緊繃一天的小皇帝,整個人就這樣放鬆下來,臉上恢復了孩子的天真,朝裴獗長長揖下。
「多謝雍懷王,朕很喜歡。」
裴獗牽過馬繩,朝小皇帝行了拜別禮。
「臣告辭。」
他跨上馬背,回眸看一眼馮蘊,掉轉馬頭,絕塵而去。
左仲垂着眼帘,沖眾人抱拳一禮,臉上沒什麼表情,緊隨其後,離開了山莊。
馬蹄聲很快消失在花溪的村道上。
小滿倏地紅了眼睛,目光久久收不回來。
馮蘊牽着元尚乙沉默片刻,微微一笑。
「回吧,我們晚上給阿元做涼糕吃,可好?」
元尚乙興奮不已。
裴獗的離開,讓他徹底放鬆。
「好,阿元要吃涼糕。」
小滿嘆息着冒出一句,「大將軍都沒吃上涼糕,早些做來涼着就好了。」
馮蘊看她一眼,「是啊,左侍衛也沒有吃上。」
小滿意識到馮蘊在說什麼,臉頰爆紅起來,「娘子在胡說什麼?」
馮蘊噫聲,「難道左侍衛吃上了嗎?你偷偷給他吃的?」
小滿尬得恨不能鑽地縫,「沒有沒有,左大哥也沒有吃上。娘子也不知留一留大王,來去匆匆,得多辛苦啊。」
這小妮子,又扯到她頭上來。
馮蘊笑道:「大王行事自有他的章程,你以為我留就留得下嗎?」
大軍班師還朝,那麼大的事情,不是想不理會就可以的。責任全在肩膀上,千斤之重,裴獗又不是那種在溫柔鄉里醉生夢死,渾然不顧的昏聵之人?
她留不了。
也不能留他。
小滿卻覺得,如果娘子要留,大王便會多留兩日的。
今天二錦出門有點事,二更大家晚飯後來看哈,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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