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焰聲音平靜,要不是目光里忽而閃過的一抹冷鷙,只怕會有人覺得他是在說什麼玩笑話……
畢竟這麼高的坡度,丟下去是要死人的。
「這位兄台,可是雲川世子?」幾個二世祖看到雲川人執刀過來,愣了片刻,才有人出聲。
正是那個紫衣少年,來自長公主府的丹陽郡王。
他們或許不知道淳于焰長什麼樣,卻都在中京的某些場合見過戴面具的雲川世子。
聽到濮陽縱的招呼,元鏗也回過味來。
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道:「我就說安渡郡怎會有如此曼妙絕色,原來是世子的人,失敬失敬,還請世子多多包涵……」
淳于焰黑眸幽深地掃過去,問馮蘊。
「受委屈了?」
馮蘊疑惑地問:「你看我委屈嗎?」
淳于焰:……
只要她說一聲委屈,那要殺要剮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我真是欠了你的。」淳于焰暗自咬牙瞪她一眼,回過頭擺手,漫不經心地道:
「還不丟下去,愣着做什麼?」
桑焦面無表情地應是,向忠有點急了,湊上前道:
「世子,這是長公主家的丹陽郡王,這位是清河郡侯……」
他特地提醒一下,是怕淳于焰沒有認出人來,以為這些是哪個普通官吏家的公子,鬧出誤會。
豈料,淳于焰一聽就笑了。
「管他什麼郡王郡侯,讓本世子不高興的,都丟下去。」
「世子……」
「丟!」
向忠啞口了。
桑焦和殷幼對視一眼,招呼侍衛就要上前。
其實淳于焰也只帶了十來個人,加上馮蘊的隨從,在數量上才有得一拼。
可備不住他狂啊,瘋啊。
人一旦狂起來,瘋起來誰也壓不住,那給人帶來的便只剩懼怕了。
濮陽縱看着這妖魔般陰冷無情的男子,如此雲淡風輕地面對他們,全不看在眼裏似的,也有些惱了。
「雲川世子這是半分情面都不講?」
淳于焰這時才轉過頭來,看着他。
修長的身形,個子很高,看上去比元鏗那幾個稍顯端正……
「講啊,怎麼不講?」淳于焰淡淡開口。
濮陽縱隨即鬆了松表情,拱手笑道:「我等輕狂,不該在世子面前唐突佳人,還請世子大人大量,原諒則個……」
淳于焰擺一擺袖袍,慵懶而笑,那兩瓣唇片極是好看的一張一合。
「正因為講情面,才要幫長公主清理家門,教育教育你這個不孝子啊!桑焦,殷幼,是要本世子親自動手嗎?」
眾人大驚。
元鏗急眼了:「淳于焰,你敢造次?」
嘖嘖嘖!淳于焰看着他那一副天真又愚蠢的模樣,難得的生出幾分同情。
「這世間有我淳于焰不敢做的事情嗎?」
說罷又輕蔑地瞥他一眼,「莫說中京朝廷七零八落,皇族宗親已如喪家之犬,就算是從前,本世子又何曾怕過?」
元鏗聽他說「喪家之犬」,臉色微微一沉,想說什麼,又咽回去,有些語無倫次地道:
「素聞世子寬宏大量,有容人氣度,我們縱是有錯,該致歉也致歉了,再揪住不放,就是你的不對……」
淳于焰同情地瞟着他那張縱慾過度的臉。
「本世子在救你呀,清河郡侯,不要不識好歹。」
濮陽縱心下微驚,「世子此言何意?」
淳于焰道:「丟下山坡,最多殘疾,尚不致命,
我比裴獗可慈悲多了。」
裴獗?
與裴獗何干?
淳于焰看着他們全然不知的蠢樣,沒有拆穿馮蘊的身份,懶洋洋抬手,幾乎就要失笑。
桑焦得令,衝上去便要抓元鏗。
兩側侍衛見狀,推搡着便迎了上來。
雙方人馬你瞪我,我瞪你,罵得有鼻子有眼的。
「做什麼?別欺人太甚啊。」
「少廢話。大家各事其主,但憑本事。」
吼吼嚷嚷幾句,轉眼拔刀相向,葉闖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眼巴巴地看向馮蘊。
馮蘊微微抬了抬下巴。
得到指令,侍衛們大喜過望,大吼一聲便沖了上去。
這一場山腰廝鬥的結果,以元鏗被兩個人抬着從坡上丟下去,其餘幾個中京來的二世祖,受傷的受傷,滾坡的滾坡,最後帶着侍衛作鳥獸散而結束。
淳于焰滿意地輕哼一聲,懶洋洋問馮蘊。
「馮十二,過癮了嗎?」
馮蘊問:「什麼?」
淳于焰道:「你本可以直接道明身份,避免事端,為何不說?」
馮蘊不答反問,「我也想問世子,明明往山上走的,為何從山下來?」
淳于焰不說話,拍了拍巴掌。
只見兩個僕從抬着一乘肩輦走過來。
淳于焰懶洋洋地示意馮蘊,「坐上去。」
馮蘊詫異地看他一眼,沒有動,「我是來做事的,用不着這個。」
淳于焰突然來了火氣。
「你看看你的鞋,都浸濕了。」
馮蘊:「那又如何?」
淳于焰側過頭,在她耳畔低語,「你忘了你中過什麼邪藥?濕了腳,不怕舊疾復發?」
馮蘊抬眼,對上一雙仿佛就要揭穿她秘密的眼睛,心裏寒涔涔的……
「威脅我?」
「你說我告訴裴獗,他會如何想?」
馮蘊:「你以為我在乎?」
聲音未落,耳邊傳來淳于焰涼薄的低笑,聽上去極是不耐。
「裴獗不在身邊,你若毒發,還不得求着本世子?我可不想將就。」
許是私隱被人窺探,又許是落在耳畔的氣息太熱,馮蘊耳根紅透,羞容斂色,雪膚輕紅,再添一點薄怒,嬌態動人。
淳于焰幾乎想要失笑。
看着馮蘊眼底的盤算和思索,他將人攔腰一抱,送到肩輦坐好。
像上次一樣,俯身為她系上束帶,淡淡地道:
「我對你沒有興趣,如此防範做甚?只是不想你行動遲緩,誤了正事。」
說罷眸光幽冷地掃過她,退開兩步,懶洋洋地吩咐侍從。
「腳下穩健點。」
僕從當即應聲,「喏。」
馮蘊不爭辯了。
也懶得跟瘋子計較。
畢竟他也算是一番好心。
而且,那句話也成功威脅到了她。
雖說好久沒有發病了,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可不想在淳于焰面前丟人。
大雪積壓後的道路,很不好走,山里更是行路艱難,好在孫大叔確實是一個識路的山中強人,沒彎沒繞,直接就將他們帶到了上次撿到石墨的山洞。
那是一個斜直往下的狹長石洞。
馮蘊跟着老匠人先在外面察石層,看土色。
等下洞勘探的時候,被淳于焰阻止了。
「上頭待着。」
馮蘊有些累了,這次沒有跟他爭執。
淳于焰自己跟着老匠人下去了,馮蘊第一次發現,做事的時候,淳于焰並不是只會貪圖享受的人,他很務實。
半個時辰左右,一行人才慢慢上來。
馮蘊問:「如何?有多少方量?」
淳于焰臉一沉,「你也不問問我如何?」
馮蘊將他從頭打量到腳。
一襲錦袍華裘略有髒污,頭髮微顯凌亂,全身上下,唯有面具還一絲不苟。
馮蘊勾了勾唇角,「世子就不該穿成這樣上山。要是換一身勁裝,也不至於這麼狼狽。進山探礦,你打扮成這樣,至於嗎?」
淳于焰就像被魚刺卡喉似的,說不上話來。
幾個侍從忙將眼神看別處,只當沒有聽見這丟人的話。
上山前,向忠勸過世子更衣。
可世子講究,要好看為主,那就只能犧牲這件造價不菲的衣裳了。
老匠人是個實在的,他沒有察覺主子的情緒,笑一下,拱手回復馮蘊。
「恭喜王妃,恭喜世子,依小人看,此山礦藏豐富,采上數十載都不成問題。」
馮蘊大喜,「承您的吉言。」
說罷她帶着老匠人在附近走了走,商議在哪裏鑿井,哪裏裝轆轤,窯井深度,寬度,如何運輸,二人說得頭頭是道,聚精會神,全然把淳于焰忘到了腦後。
回去的路上,淳于世子拉着個臉,像一個被人欠錢不還的債主。
馮蘊發現忽略了他,到長門莊子外,下馬朝他深深一揖。
「今日有勞世子了。」
淳于焰眉一揚,淡淡道:
「別顧着謝,有你的麻煩在後頭。」
馮蘊道:「此言何意?」
淳于焰遲疑道:「長公子護犢子又小氣,今日開罪了丹陽郡王,只怕會找麻煩。」
馮蘊眉頭一沉,便聽他道:「但有人問,你就說是我乾的,與你無關。」
馮蘊微微揖禮,「世子大義。只是,事由我起,不敢勞駕世子受過。」
頓了頓,再又一笑,「何況,此等宵小,我也未必看在眼裏。」
原本她是誠心不想麻煩淳于焰,才說得這麼斬釘截鐵,可這些話落到淳于焰的耳朵里,就好像在說,他多管閒事,人家根本用不着他。
「哦。」淳于焰揚唇,隱約帶了幾分譏誚,「我竟是忘了,你豈是一般女郎?你是雍懷王妃啊,怎會怕那等宵小?」
他說着便拂袖而去。
馮蘊極是無奈。
不料淳于焰突然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她。
「遠水救不了近火,雍懷王遠在邊塞,王妃還是不要大意為好。長公主可不是什麼普通宵小之輩,不論是西京朝廷,還是鄴城朝廷,眼下只怕都不好輕易得罪她。」
馮蘊明白這話的分量,低頭行禮。
「多謝世子指點。」
淳于焰原本還想說點什麼,可看着那張客氣疏淡的臉,到底是扭過頭,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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