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是我第一次站在「鬱金香」酒店的頂層看着南京這座城市,我看見了無數條縱橫交錯的馬路和在萬千燈火中各自忙碌的人,而我的存在,在這種盛景下,已經完全不重要。
儘管我不會真的看到,但此刻一定有人在醫院裏痛苦,也一定有人躺在床上享受着帶來的原始快感,而我頂多是有點孤獨和寂寞,可香煙卻像個老夥計似的一直陪着我,所以我也沒什麼太需要抱怨的。
一支香煙快要抽完的時候,手機終於在手邊的柜子上響了起來,是陳藝回復了我的信息,她說:「在我們分開這麼久後,你還能把我當做個朋友,聊聊自己的心事,我真的蠻開心的……聽到你和金秋要訂婚的消息,更為你感到開心,因為哪怕是我,聽到金秋這個名字也會覺得有安全感,而這就是她能給你的最好付出,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反覆將這條信息看了好幾遍,漸漸明白了陳藝的意思,也許最合適的婚姻就是各取所需,而愛情只是青春時期必然會有的點綴和疼痛,不可與婚姻混為一談。
最後,千言萬語也只是化作了一句「謝謝」還給了那個和我青梅竹馬的女人,而真正的夜晚,於我而言才剛剛到來,外面卻下起了一場會讓整個城市都孤獨的春雨。
佔據了半面牆的落地窗漸漸被雨淋濕,我一直站在窗戶邊沒有離去,當我擦掉玻璃上的水跡時,我看到了遙遠的樓下,一個穿着紅色風衣的女人撐着透明的傘向酒店的大堂里走去。
我不相信這是幻覺,況且她下個星期在南京還有一場演唱會,她一定會提前過來適應場地和排練的,所以她來到南京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住進了「鬱金香酒店」。我不相信,時至今日,這裏還有她的懷念。
我就這麼平靜的看着,看着她與我住進了同一家酒店,卻沒有相見的必要。
等她徹底在我的視線中消失時,我將扶手前面所有能打開的窗戶全部打開了。下一刻,我才知道這場不期而至的雨是多麼的猛烈,它不僅打濕了這個世界,也熄滅了我心中的火焰……可是,卻熄滅不掉幾年之前那場改變一切的大火……
此刻,我依然能夠看到立在遠處,被我們做成琴行的那棟商業樓。漸漸……我聽見了警笛聲大作,每一個圍觀的人都渴望撲滅那場大火,可是它卻無情的燒掉了我的愛情,我的事業,我的青春……我不顧一切的想衝進火海救出我的愛人,卻被整個世界困住了……
「砰!」我猛的將窗戶拉了下來,又慌張的坐回到了沙發上,然後將臉上的雨水全部抹掉,可自己的心情卻停留在那場大火中無法自拔……
我知道剛剛所有的感覺都是假象,它只是兩年前發生的,可當這樣的痛苦再一次發作時,竟然還是那麼的真實……而我已經敲不開她的房門!
我更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她會做些什麼,是否已經安然入睡,還是像我一樣,將那棟被火燒過的商業樓看了一遍又一遍!
……
儘管這一夜睡睡醒醒,但次日的早晨,我依然起的很早,然後買了水果去了南京紫金醫院。
我要看望的,是曾經的人民警察吳磊,他至兩年前遭遇車禍後,就沒有再醒過來。而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已經被醫生判定為植物人,雖然一直沒有放棄救治,但是卻沒有明顯的療效,而他的家人和女朋友卻付出了極大的經濟代價,生活越來越拮据。
在進醫院之前,我從銀行取了十萬塊錢,打算給他的未婚妻顧琳,而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
這兩年裏,我每一次去看望吳磊,心情都是極度沉重的,因為我親眼目睹了那場車禍,看着一條鮮活的生命變得暗淡無光。更為可怕的是,至今,也不知道這是一場蓄謀,還是意外。
在我進入病房的時候,顧琳恰巧也在,她正在給吳磊做着腿部的按摩,防止肌肉的萎縮。她真的是一個偉大的女人,因為這一年多來,甚至連吳磊的媽媽都勸過她不要再在吳磊身上浪費青春,但每天守在吳磊身邊的卻還是她。
我沒有急着將錢給她,只是將水果放在床頭,然後向她問道:「他有好轉的跡象嗎?」
顧琳搖了搖頭,她回道:「還是和以前一樣,醫院這邊已經建議不要再浪費醫療資源,回家休養了……可是,我還想再試一試,這兩年的等待,不能只是得到這個結果。」
我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一點什麼,甚至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因為品性堅忍的她已經不需要安慰。
沉默了片刻之後,我從她的手上接過了熱毛巾,開始幫吳磊擦着身體,而這也是我每次來一定會做的事情。
每當這個時候,顧琳都會在窗戶邊站一會兒,就這麼看着廣場後面的那塊草坪失神……我知道她的心裏不好過。
「江橋……」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有點詫異的看着她,然後問道:「怎麼了?」
她的嘴唇開開合合了好幾次,才低聲問道:「……你說,吳磊他還會醒嗎?」
「希望渺茫……你是不是動搖了?」
顧琳搖了搖頭,可是表情卻極度的迷茫,而我在這種迷茫的狀態中,第一次看到了這個鐵娘子的脆弱和哀傷。
許久之後,她終於對我說道:「這兩年來,我身上背負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我的身邊沒有人支持我這麼做,包括我的父母,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找我談話,以前只是對我講道理,可最近的一次,是拿親情作為籌碼要我離開吳磊。他們說,如果我還是一意孤行,他們就不會再認我這個女兒……」說到這裏,顧琳的聲音有些哽咽。過了片刻,她才又說道:「可是江橋,如果連我也放棄……吳磊他還能指望上誰呢?」
我的心情變得極其沉重,因為人真的是一種很擅長趨利避害的動物,所以在這現實的世界裏,要做出這樣的堅守真的是極其困難的,這種困難不僅僅來自於輿論壓力,還有人性上的煎熬,而這些都被顧琳遇到了。
「顧琳,我不知道這麼說到底對不對……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出了離開的決定,沒有人會責怪你的,包括吳磊……因為你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這兩年,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顧琳回頭往躺在病床上的吳磊看了看,最終選擇了沉默。而這時,我才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那隻文件袋,然後交到她面前說道:「來的時候去銀行取了點兒錢,你收着吧……雖然幫不上什麼大忙,但是必要的時候能解燃眉之急。」
顧琳卻不肯從我的手中接過,她回道:「江橋,這兩年來,你每次來看吳磊,少則給兩萬,多則給五六萬,可你自己也是有生活的,我們不想再拖累你……你也沒有必要把車禍的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我們真的沒有責怪你!」
「拿着吧,就像你說的,如果真心留在吳磊身邊幫忙的我們都放棄了,他還能指望誰呢?」
顧琳還是很堅決的搖了搖頭,她回道:「江橋,這筆錢我真的不能再收了,因為這個階段,這邊並不缺治療的錢。如果再收下你這筆錢,那性質就變了,因為我會覺得自己在借吳磊的病情非法斂財!」
我有點驚訝的問道:「這話怎麼說嘛?」
顧琳再次推開了我遞給她的文件袋,然後回道:「前些天,有一個自稱是你朋友的女人來看望吳磊了……她一次性給我們留下了20萬,這筆錢基本還沒怎麼動,我現在又怎麼能收你的錢。」
我更加驚訝了,當即便問道:「誰啊?」
「她沒留名……但是因為我所從事的職業,所以對人的體貌特徵都非常留意……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應該就是你一直在找的肖艾……我曾經在調查案件時看過她資料上的照片,雖然兩年過去,她的氣質和體型都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但我還是能判斷出是她……」
我的心跳頓時變得急促,繼而無數個念頭和猜測佔據了我的大腦。為什麼,肖艾會來看這個和她並沒有多少關係的吳磊?又為什麼會留下這麼一大筆錢,而這些錢她又是從哪裏來的?據我所知,還沒有真正成名的她,正處於被公司壓榨的階段,所以她在經濟上是不寬裕的。
重重「吁」出一口氣後,我又向顧琳問道:「除了給錢,她還說些什麼了?」
也許因為這就是發生在最近的事情,所以顧琳沒怎麼回憶,便回道:「她的想法和平常人不太一樣……在所有人都勸我離開吳磊的時候,她卻勸我一定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吳磊,就算要放棄,也是在吳磊真正離開人世的那一天……另外,她走的時候,還給我留了一個聯繫方式,說是如果我們在金錢上有難處,她一定會竭盡所能的給我們提供幫助,但前提是別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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