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青,是前朝司天監監正的親傳大弟子,斬妖司眾人都稱其為大師兄。
雲缺沒想到當年那位溫文爾雅的大師兄,如今竟成為了晉國司天監的監正。
雲缺在驚訝之餘,心裏實在無法理解。
燕皇戰死北域妖都,皇城裏還有太子,呂青完全可以輔佐太子上位,據守皇城。
可燕國覆滅得太快。
幾乎一夜間改朝換代,成了如今的晉國。
燕國太子下落不明,呂青這位司天監的大師兄則成了晉國的監正。
這一切,讓雲缺覺得恍然若夢。
而牧青瑤,居然是呂青的親傳弟子。
算起來的話,雲缺之前的玩笑一語成讖,他的輩分,真成了牧青瑤的小師叔。
「呂青的身份,難道你們晉國皇帝不知道?」雲缺疑惑的道。
「當然知道,師尊是前朝司天監監正的大弟子,如今輔佐大晉,當今聖上以寬懷著稱,不拘小節,接納了許多前朝的文官武將,從沒有剿滅前朝餘孽的做法。」牧青瑤道。
雲缺的眉峰始終緊蹙。
如今的皇帝是否寬懷,他不知道,但云缺知道呂青的為人剛正不阿,輕易不會臣服於異國之皇。
雲缺以為呂青隨着燕國的消失,早已遠離皇城,或者隱姓埋名,或者輔佐燕國太子。
「燕皇剛剛戰死,就把皇城拱手相讓,這不像呂青的作風。」雲缺皺眉低語道:「晉國皇帝為何能輕易攻入皇城,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史料記載:
『晉皇入天祈沒費一兵一卒,城中百姓在當晚看到一片紫色的大霧由東而來,明悟此為大興之兆乃紫氣東來,於是百姓合力打開城門,迎接新皇上位。
晉皇兵不血刃,佔據了天祈皇城,從此之後大晉立國,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雲缺雖然是粗俗的武夫,但他十分清楚史料這種東西,完全由勝者所書寫,皇帝的事跡,當然怎麼漂亮怎麼寫了。
牧青瑤聞言沉默了一下,道:
「我也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不過我爹曾經提及過一次,他說那一晚皇城很亂,我問他亂成什麼樣子,他始終沒說。」
阜南王不說,代表着那一晚皇城不僅很亂,也充滿了血腥。
改朝換代,又豈能兵不血刃。
「師尊說過一句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天下,始終是黎民的天下。」
牧青瑤看出雲缺疑惑的緣由,道:「我認為師尊是真正心懷大義之人,燕國最後的力量若頑固抵抗,不知還要經過多少年的廝殺,戰爭只會讓百姓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是大燕還是大晉,百姓們其實不在乎,他們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雲缺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也許呂青的做法是對的。
但不知為何,雲缺對那位曾經的大師兄,多了一份陌生感。
「我知道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當今聖上能坐穩天祈,其實是有依仗的。」牧青瑤道。
「阜南王?」雲缺道。
牧青瑤搖頭輕笑:
「當然不是我爹,那時候我爹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將軍而已,衝鋒陷陣沒得說,但遠遠談不上護國之力,聖上真正的依仗,是國師。」
「看來國師很厲害了。」雲缺道。
大晉廟堂上的情況,雲缺遠在知遠縣這種偏僻角落自然無從了解。
不過國師的存在,晉國百姓是人盡皆知的,都傳聞是位隱世的方外之人。
「國師是道門強者,十分神秘,輕易見不到面,我也僅僅見過兩三次而已,皇城內的伏妖大陣便是國師親手佈置,由司天監負責監管,我猜當年聖上入天祈的那一晚,國師肯定與師尊相遇過,兩位強者也許曾經比拼過修為。」
牧青瑤發散着獨屬於女孩子的幻想,構建出兩位絕世強者驚天動地又不為人知的一場較量。
「你們皇帝手下果然人才濟濟,難怪能輕易取代大燕,看來國師和你爹是老相識了。」雲缺道。
「你說錯了,我爹之前並不認得國師,陛下曾經是大燕之內的一方諸侯,我爹是陛下的家將,而國師則是即將攻打天祈皇城之際出現的,來自世外宗門。」牧青瑤道。
雲缺覺得奇怪,道:
「世外宗門的強者,怎麼一來就輔佐你們皇帝?」
「也許國師看出陛下天命加身,是真命天子。」牧青瑤並不清楚真正的內情,只能如此說道。
雲缺呵了一聲。
對天命兩個字,嗤之以鼻。
雲缺這輩子什麼都信,唯獨不信命,更不信老天。
在雲缺看來,國師既然肯輔佐晉皇,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沒準是看出大勢所趨,大燕再無機會,趁機撈個從龍之功。
「國師眼力不錯,應該是個聰明人。」雲缺道。
「能為國師者,豈會是愚人,這次你說對了,國師的確眼力過人,一眼看出我的通靈之體,當初想要收我為親傳弟子呢,只是被監正師尊搶了先,得知我已經拜入監正門下,國師很是惋惜。」
牧青瑤略帶着驕傲的道。
能被皇城內兩位強者爭搶收徒,絕對是一份天大的榮耀。
「原來郡主還是個香饃饃。」雲缺酸溜溜的道。
人比人死,貨比貨扔。
人家靈芸郡主出生就含着金湯匙,一世榮華富貴,連皇帝都疼愛有加,又有天賦異稟的通靈之體,一國之內的兩大強者都搶着收為弟子,簡直是晉國的明珠一樣。
再看自己。
兩歲開始上戰場斬妖,從小到大都在腥風血雨里度過,刀從來不離手,命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忙碌多年,到頭來只混成個小鎮的仵作。
還是連月俸都沒有的那種。
雲缺很想指着老天大罵一頓,都是人,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
牧青瑤自然聽得出雲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語氣,咯咯直笑,道:
「國師還送過我一個玉簪,是一件能自行運轉的防禦法器,可惜在一次被妖物圍攻的時候壞掉了,那玉簪真的很漂亮,當時國師從頭上親手摘下來送給我的。」
「大男人還戴着玉簪?」雲缺道。
「誰說國師是男人,國師是女人,很美的女子。」牧青瑤羨慕道。
「女國師?」雲缺吃驚道。
「當然了,你以為呢。」
牧青瑤掰着手指如數家珍的道:「相鄰的邵武國對大晉始終虎視眈眈,蠢蠢欲動,之所以始終不敢打晉國的主意,主要因為大晉的三柱國,國師!監正!阜南王!」
與牧青瑤的一番長談,雲缺對當今朝堂了解不少。
但他沒什麼興趣。
廟堂之上,不是他的地盤,更不是他的戰場。
與其和那些八面玲瓏的文武群臣玩弄心機,還不如砍幾隻妖來得乾脆爽快。
並非雲缺沒有心機,反而他的心機之深遠超旁人,只是心機交鋒這種事實在累得慌。
一點意思都沒有。
要比就比刀,你砍我,我砍你,看誰先死。
多簡單!
比什麼心機呀。
而且雲缺深知一點。
這世上無論多深的算計,多巧妙的佈置,多陰險的陷阱,在絕對強大的力量面前,統統形如虛設。
「時間差不多了,再等兩天我們就出發,進八山城。」雲缺的聲音漸漸發沉。
八山城是最後一關,也是最艱難的一關。
能否活着抵達皇城,其實雲缺沒多少把握。
越是接觸紅蓮教,雲缺對這處邪教的存在就越是忌憚。
連柳十一那種斬妖司的叛徒,紅蓮教居然也能拉攏,可見紅蓮教的觸手遍佈之廣。
牧青瑤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麼,道:
「如果能回到皇城,你該去見見監正師尊,他應該認得你,也許師尊能幫你想起丟失的一月記憶。」
「我暫時不想見呂青。」雲缺道。
或許是柳十一之死,讓雲缺對當年司天監的故人多出一種隔閡。
他當然認得呂青。
但呂青現在肯定不會認得長大了的自己。
牧青瑤沒有過多規勸,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她尊重雲缺的選擇。
「我知道你有苦衷,前朝的同僚,今朝相見,免不了尷尬,連監正師尊都打造不出當年的斬妖司,看來是我奢望了,雲缺,你不屬於大燕也不屬於大晉,你永遠是自由的。」牧青瑤輕聲道。
將雲缺綁在司天監重建斬妖司,是牧青瑤第一次遇到雲缺時的想法。
自從相識以來,牧青瑤的想法已經漸漸轉變。
她想要雲缺永遠可以自由自在,翱翔在廣闊的天地之間。
「走,找常威喝點酒去。」
雲缺站起身,帶着牧青瑤來到常威的住處。
由於山寨里的屋舍大部分都被毀壞,常威現在住的是瞎子的小屋。
正在屋子裏喝着悶酒,抬頭一看雲缺進來了,常威連忙起身道:
「二當家還沒睡吶,要不喝點?」
瞎子在旁邊聽得直咧嘴,這語氣像是大當家見二當家嗎,跟自己平常在大當家面前的卑微一模一樣了。
自從目睹了雲缺與那婢女的惡戰,常威現在恨不得看到雲缺就繞着走,能躲多遠躲多遠。
人形妖獸一樣的二當家,實在恐怖至極。
雲缺也不客氣,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酒。
「大當家在八山城裏,有沒有仇人。」
常威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應該問有沒有熟人嗎,怎麼問仇人。
「熟人有,仇人也有。」常威賠笑道。
「有仇家就好,說說是誰,多大的仇。」雲缺道。
常威的笑容漸漸凝固,臉色變得猙獰起來,道:
「害得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生死大仇!」
雲缺興致大起,道:「大當家原來是個有故事的人,說來聽聽,到底是誰害得你家破人亡。」
常威長嘆一聲,灌了一大碗酒,噴着酒氣,講述起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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