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曦說完,良久沒聽到回音,他朝齊遙清望去,只見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眼中一片訝異。
&不信?」魏延曦挑了挑眉,神色如常,仿佛先前的憤怒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臣信。」齊遙清忽然垂下眼,「臣只是……一時有些無法接受罷了,深宮內院之事竟能牽扯到前朝乃至國與國之間的紛爭,着實出人預料。」
&宮與前朝本來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存在。」魏延曦不屑的嗤了聲,「若你以為後宮失了前朝還能獨善其身,那可真是大錯特錯。反之亦然,倘若你姐姐不是皇后,你以為你爹還能頂個國公的頭銜四處招搖,自己還能站在這兒聽本王喊你一聲『王妃』?」
後宮與前朝表面上似乎互不相干,可事實上底下的糾結盤根交錯。后妃大都來自前朝大臣的家中,一人身上肩負家族安危與榮辱,而前朝的許多官員都是後宮妃嬪的近親,她們在後宮是否得寵直接關係到了自己在前朝的地位,自然是要幫襯着的。
所以古來那些「後宮不得干政」的敕令往往說得好聽,做起來卻是極其不易的。
對於這點齊遙清並沒有異議,前朝與後宮的那些聯繫他是再清楚不過的。就拿盛國公府來說,若是齊頌錦當初沒有進宮,沒有鶴立雞群成為皇后,恐怕齊蕭肅想要拿下這個國公的爵位恐怕是難於登天。
可是如今他卻輕而易舉的做到了,為什麼?因為他有個好女兒。
自己能受萬眾矚目嫁進雍王府,為什麼?因為他有個好姐姐。
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眼裏她是個好姐姐。
&啊,臣……的確是孤陋寡聞了。」
齊遙清輕輕應了句,繼而又垂首不語。
他從前與交好的文友們也時常會談論到闌朝與北狄兩國的戰事,而兩年前的那一役也是他們提到最多、批判最多的。他曾聽說那一戰是與北狄交戰以來傷亡最慘重的一次,只是不曾想,這樣慘重的死傷究其根本竟是源於當今皇后,也就是他的長姐。
因為一己私慾害了多少戍邊將士,齊遙清覺得自己對這個本就沒什麼感情可言的長姐又失望了幾分。
而另一邊,魏延曦負手站在那裏,靜靜的看着齊遙清一人低頭想心事。他的表情或哀慟,或惋惜,或無奈,卻無一作偽。他應該是真的在為那些將士感到不平,為自己長姐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吧,魏延曦這樣想着。
他望着齊遙清緊鎖的眉頭,忽然覺得有些不忍起來。將齊頌錦的所作所為強加到齊遙清身上似乎是毫無道理的,他們不是同一個人,雖然有同一個父親卻一直過着不同的生活,受着不同人的薰陶。他沒有理由將自己對齊頌錦的厭惡轉移到齊遙清身上。
&歉,本王……言重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魏延曦覺得自己真是窩囊得夠可以的。他堂堂闌朝雍王,一個在戰場上威風凜凜、有如神邸般的將軍王,如今居然在短短的三天裏道了兩次歉,還是對同一個人!
關鍵這個人還是他原本最該討厭的王妃!
魏延曦覺得自從娶了這個王妃後,自己好像就變得不像自己了……
甩甩頭,努力拋卻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魏延曦決定暫且把自己這些不正常都歸結於昨夜與王妃「休書約定」後的補償。
&了,時辰也不早了,我們走吧。」魏延曦懊惱的揉了揉腦袋,繼續朝前走去。
誰知身後沉默許久的齊遙清卻忽然出了聲。
&王爺所言並不重。」他這次沒有跟上魏延曦的步子,反而定定的站在原地不動,輕聲卻堅定的道:「長姐所做所為事關社稷江山,作為弟弟無法阻止是臣的過錯,王爺不過是將臣看不清的事實說出來罷了,又豈有言重一說?」
&且,」他頓了頓,抬頭望向魏延曦的雙眼,墨黑的瞳仁里一派清明與誠摯,「臣很感激王爺,沒有因為臣出身盛國公府,頭頂『齊』這個姓氏便將這些事都瞞着臣,讓臣繼續蒙在鼓裏。臣從小便渴望長大後能遠赴邊疆上陣殺敵,成為名將,或是進入朝堂匡扶社稷,位居人臣。怎奈天道無常並非人力可以變更,臣如今既以王妃之名嫁入雍王府,從前的那些個肖想便都作不得數了。縱使有朝一日臣能有幸履行對王爺的承諾,王爺也如約賜臣一紙休書,還臣一個自由之身,可……終究還是沒可能了,不是麼?」
一個被夫君休了的男妻又豈能再踏上仕途?他的青雲之路早在那一道聖旨發下來的時候便終止了。縱使日後他真的能擺脫雍王妃這個身份,可曾經嫁為□□這件事便像洗也洗不掉的污點,非得背一輩子才算完。
這點齊遙清從一開始就清楚,所以他從沒指望過有踏入朝堂的一天,只希望自己能為天下民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當然,他也曾肖想過,若是有那麼一日魏延曦能看見自己的才能,願意重用自己,那也許自己的前路會平坦許多。
可等真正見過魏延曦後,這般天真的念想卻消了不少。在與魏延曦的相處和交談中齊遙清漸漸明白,他真正防備的人其實並非自己,而是背後站着的盛國公府和皇后。他可能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討厭自己,只是因為自己佔了他雍王妃的位子,這才一直冷眼相待、處處提防罷了。
所以齊遙清堅持要魏延曦在找到他的「小七姐姐」後休了自己。
或許只是想求得一個自由之身,不用未來的幾十年都被困在一方小院中不能動彈。
或許是不想自己一身才華被一個男妻的身份埋沒了,縱使未來不能入仕,他卻還是可以與曾經的文友們暢談國事,不受阻礙。
又或許他還存了個私心,僅僅是因為不願和一個與自己相貌相似的人同居雍王府,每日雖頂着「雍王妃」的頭銜,卻只能得來魏延曦的疏遠。
雖然從未遇見過,但他終究還是希望此生能有一人無論貧賤與否都願長隨自己身側,天涯海角,不離不棄。
那是尋常人都會渴望的,相濡以沫的愛情。
齊遙清低嘆一聲,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目光溫和的看着魏延曦道:「王爺今日能與臣談論這些朝堂之事,也算是圓了臣的夢吧。臣在這裏……謝過王爺。」
說完,他竟端端正正的作了一揖,引得魏延曦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齊遙清第一次將他的理想抱負明明白白的告訴他。
他以前也曾不解過,就派出去的探子回報,齊遙清雖然在國公府中過得不算是盡如人意,可他卻實實在在是一個有才學、有心性的有志之人。魏延曦始終不明白這樣一個風姿綽約、滿腹經綸的人會心甘情願的嫁與自己為妻。
他真就肯看這數十年寒窗苦讀的辛勞汗水付諸東流麼?
魏延曦覺得直到今日,自己才對這個因為一道聖旨從天而降的王妃有了些許了解。也許他會願意嫁給自己也是不得已的選擇吧。
魏延曦看着齊遙清面上乾淨的笑容和那雙清澈的眼睛,恍惚間好像又看見了那個令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如果那日雁秋山上救我的人是你,該有多好……
只可惜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被魏延曦一巴掌拍了下去——他到底在想什麼啊,居然會把小七姐姐和眼前這個男子聯繫在一起,簡直是荒唐至極!
深吸口氣,魏延曦稍稍平復下心情,儘量維持平日裏的面無表情道:「好了,莫說這些虛的了,走吧。」
這一次,魏延曦轉身之後再沒有回頭。
而這一次,齊遙清也跟在他身後再沒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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