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前方?賀靈川目光一瞥,不由得一驚。
鏡子說的「禾濡林」是一家門面精緻的店鋪,剛有幾名客人走了出來。為首的是個四旬左右的美婦,錦袍高髻,身上的首飾寥寥幾件,但舉手投足都透着與眾不同的雍容華貴。
連每一根髮絲,都帶着冷漠的疏離。
這張臉,賀靈川沒見過幾次,卻不曾忘卻。
青陽!
她向來是高坐殿堂上的人物,賀靈川也沒料到,隨意在天水城的街上逛一逛,就能遇到她。
一輛華貴馬車就停在禾濡林門口,青陽帶着幾個隨從正要上車。她本是眼觀六路的人,眼角餘光往街上一掃,就掃到賀靈川了。
嚴格來說,青陽與賀靈川只有一面之緣,乃是在豪門巨富柯守意家中。後來賀靈川大鬧天宮時戴着面具,被她和百戰天追了半天也沒露臉,不能算數。
但青陽目光一凝,腳步也停了下來。
賀靈川知道,她認出自己了。
他和青陽只見過一面,也沒講過什麼要緊話。事隔好幾年了,青陽又不知見過多少重要人物,怎麼還認得他?
嗯,也就是說,青陽事先留意過他了。
仰善群島突然介入盟軍與毗夏的戰爭,她作為爻國的大監國,或許也有興趣了解一番?
今次這場突然邂逅,不是賀靈川預設的理想情況。
但還是那句話,沒有哪一次現實,會照着最好的劇本進行。
所以當青陽向他招了招手時,賀靈川也大步迎了上去,坦坦蕩蕩地打了個招呼:
「監國大人!」
「賀驍?」青陽上下打量着他,眼裏和話外都是意味深長,「上一次見到你,還是在靈虛城。真沒想到,萬里之外還能相逢。」
上一次見面,她還是呼風喚雨的青宮之主,表面上與天宮的白子蘄鬥法,暗地裏卻是跟霜葉較勁兒。
那一場較量,霜葉贏了,也給一百多年的國師首席之爭劃下了句號。
所以青陽驟然見到賀驍,這個一手點燃不老藥案引信的人,心緒很是微妙。
「是啊,有緣千里來相見。」賀靈川笑得胸無城府,「監國安好?」
「我都是快二百歲的老太婆了,在哪裏不好?」青陽淡淡道,「你怎麼來到天水城?我聽說你與伏山越離開靈虛之後,就下落不明了。」
「君上邀我來天水城觀禮,我這也是盛情難卻。」不管青陽什麼態度,賀靈川都是笑臉以對。伸手不打笑臉人嘛,「這一路所見,爻國富庶太平,監國是來到了好地方。」
看來青陽也打聽過他的下落,多半知道他已經是仰善之主,卻要假作漠不關心。
邊上的趙統領也向青陽行禮:「監國大人!」
他畢竟面對着貝迦派來的大監國,禮數上一定要做足。
青陽看他一眼:「你是?」
「御前帶刀護衛,趙頌!」趙統領正色道,「我等奉君上之命,保衛賀島主在天水城的安全!」
爻王竟派御前侍衛保護賀驍?青陽這才有些意外:「哦?賀驍你做了什麼,需要爻國的特別護衛?」
趙頌的修為幾何,能保護賀靈川到什麼地步,青陽並不在意。但爻王下這道命令,這行為本身就有些古怪,至少彰顯出賀驍的重要性。
賀驍作為一個異鄉客剛到爻國,能有什麼仇家,甚至需要動用爻王的御前護衛?
呵,爻王是防着她出手對付賀驍?
「我還什麼都沒做呢。」賀靈川笑道,「是君上厚愛,我誠恐啊。」
明面兒上,他的確什麼都沒做——還沒開始呢。
「哦?」青陽挑眉,「你來多久了?」
「五日之前剛到。」賀靈川實話實說,「好似就是天水城剛開始全城戒嚴的時候。」
那時天水城剛接到薛宗武的死訊,整個王廷轟動之餘,也有許多官員忐忑不安。
自己做過什麼,自己最清楚。
薛宗武要權有權、要人有人,自己修為又強悍,還有個同樣修為精深的老丈人幫忙,結果還是被剁了,連老丈人都不能倖免。
那九幽大帝想要誰的命要不來?
「有趣。」青陽目光深注,「你也是從芒洲過來的?」
取道芒洲的權貴太多,薛宗武之死,嫌疑人能繞天水城兩圈呢。但薛宗武和齊雲嵊被殺時,如果賀驍也在芒洲
這個人身上,是有一點疑團的。
「不,涿洝。」賀靈川搖頭,「我們本想去芒洲,但聽說那裏客棧爆滿、無處可住,只得去涿洝落腳,順便我也拜訪幾個鄉賢。」
青陽這才有點意外,原來這小子甚至沒有靠近芒洲?
趙頌也在一邊作證道:「我始終陪護在賀島主身邊,那幾天,我們的確憩在涿洝。」
他作為爻王派給賀驍的護衛,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替賀驍撒謊,青陽很清楚這一點,遂笑了笑:「倒是省下不少麻煩。好了,我們過幾天再見吧。」
而後她就轉身登上馬車,放下帘子。
馬車平穩啟動,很快就消失在轉角。
賀靈川目送馬車離去,總覺得車裏的青陽也透過帘子緊盯着他。
「咱們也回去吧。」他對趙統領道。
回到三門頭驛館,賀靈川就進屋關門了。
趙統領的手下低聲道:「頭兒,我看青陽監國對賀島主也挺和氣的。」
沒有想像中那麼針鋒相對。
「你看?」趙頌瞪他一眼,「就憑你的狗眼,能看出什麼來?我們這位大監國抓過那麼多官員,當時對哪一個不和氣?一回頭不就雷厲風行?」
「」
再說青陽監國那是和氣嗎?那分明就是上位者的冷淡,趙統領不陌生。
她沒有刻意對誰不和氣,只是平等地無視所有人。
晚飯時候,董銳聽說賀靈川與青陽監國偶遇,碗裏的烤雞腿頓時不香了:
「槽,天水城這麼大,你逛個馬路就能遇到她,這是什麼運氣?」
「逆天的運氣。」反正自己早晚要面對青陽,賀靈川並不覺得自己倒霉。
「她要是鐵了心搞你,怎麼辦?你一個小小外地行商,還能逃出監國的手心?」董銳開動腦筋,瞑思苦想,「要不,你先下手為強、再炸一炸自己?」
昔年,賀靈川剛抵達靈虛城就掉進權力爭鬥的漩渦中心,為免被撕得四分五裂,他搶在青陽之前先對自己下手,安排驛館客房發生一次爆炸。
在那之後,他和伏山越都享有更高規格的保護,青陽也不好再對他動手。
賀靈川搖頭:「青陽不是等閒之輩,同樣的花招用上兩次,多半會被她看穿。」
「那怎麼辦?」
「因為薛宗武和齊雲嵊之死,也因為爻王壽典將至,現在的爻都可是全城戒嚴,青陽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我不利,否則容易踩進爻王的圈套。」賀靈川來天水城之前就想好了,「我們還有些騰挪的餘地和時間,計劃要抓緊進行。」
「青陽都盯到你了,計劃還能進行麼?」
「有什麼不能?我們每一步都走在陽光里,還怕人看麼?」賀靈川笑道,「我的計劃那麼簡單,就是儘快出名,在天水城無人不知。」
「」
「但是跟在靈虛城不同,這一回,我不會再以『受害人』的形象出現。」賀靈川吃完飯了,漱漱口站了起來,「閃金平原是個怕惡欺善的地方。因此必須讓爻人知道,我們是不折不扣的強者!」
青陽回到幽湖小築,剛換過一身衣裳,赫洋就來了,匯報過去兩天爻王宮裏的情報。
情報的來源很複雜。
青陽在宮內當然有眼線,雖然未必知道君臣會面的談話內容,但爻王見過什麼人,頒下什麼旨令,她很快都會知道。
當然,她的所作所為,爻王同樣也都看在眼裏。畢竟她在爻王的地盤上。
這兩方無論誰有動作,只要不是隱秘進行,對面都會知道。
重武將軍調任北境,爻王的旨令在王廷一石千浪,引起諸多老臣反對,當廷激辯。
其實官場老油子們未必不懂得背後的玄機,但不妨礙他們痛心疾首。
爻國歷史上從未派過異國將領守邊關,自古以來都不曾有!
為什麼?還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但是宮廷的氣氛又相對寬鬆活躍,因為重武將軍的北調是個明確的信號:青陽監國短時間內不給大家找碴了。
明里暗裏,都有許多人能鬆一口氣了。
「爻王特派的宮使,也帶回小桃山莊命案的勘察情況。當時薛宗武中了黑甲軍首領的計,還沒跟自己的部下匯合就追到了小桃山莊的北山去。後來他從大火里衝出來,當着自己手下百多精兵和山莊守衛的面被九幽大帝斬殺,魂魄都被勾走。當時這些援兵離他們只有幾十丈距離。許多人瞧見那一幕,夜不能寐,至今講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薛宗武沒留下什麼有用線索?」
「他死前大吼一聲,但頸部受傷、聲音破啞。宮使問遍了目擊的親衛,有的說他只是一聲大叫,有的卻說薛將軍想留遺言,仿佛說的是『那氏』。」
「那氏?還是『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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