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蕭明德已經喪失了人性,他的話並不可信。」黃韋覺直到現在還想着和稀泥。
薛元弼知道這位同僚是個什麼德行,本也不指望他,但他身為太子這一方,今天若是就這麼讓敬王全身而退,那他這個刑部尚書也太無能了。
薛元弼淡淡道:「請敬王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會秉公辦案,除非罪證確鑿,否則,下官是不會輕易給敬王殿下定罪的。」
當然,如果罪證確鑿,那就是另一種說法了。
蕭君衍仿佛鬆了一口氣。
「薛大人,這枚玉扣,是本王一件象牙白工筆山水樓台錦袍上的,本王在去舅父家時穿過,回宮之後才發現衣服上的玉扣不見了,本王令下人沿路尋找,可惜沒有找到,怎會落在蕭明德的手中?」
紗簾後面。
在聽到蕭君衍說出「舅父」的一剎那,沈雲綰便猜到對方的盤算了。
蕭君衍還真是狠辣無情。當年,就是因為陳語堂的一念之仁沒有把他溺死,而是找了一個富戶將他養大,還給他請了先生。
如今行跡敗露,蕭君衍的第一個念頭不是認罪伏法,而是把對他有恩的舅舅扔出來做替罪羊!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恐怕陳語堂已經成為亡魂了。
「敬王殿下,你確定這枚玉扣是在留侯府丟失的?」
薛元弼一眼便看出了蕭君衍的小算盤。
不齒其人品的同時,只想剝下蕭君衍這層虛偽的麵皮。
「薛大人,本王沒有這麼說過。本王說的是,本王去了一趟舅父家,回來後便發現玉扣不見了。也許,玉扣丟在路上,被有心之人撿到,用來大做文章。本王是被小人陷害,希望薛大人還本王清白。」
蕭君衍很好地詮釋了什麼叫「厚顏無恥」。
「來人,帶留侯過堂。」薛元弼目光晦暗,自己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蕭君衍敢出現在這裏,說明他已經胸有成竹。
這次,想必他會吸取蕭明德的教訓,死人無法開口,自然就無法翻供了。
半個時辰之後,衙役帶回了一個糟糕的消息:「薛大人,留侯留下一封認罪書後便畏罪自盡。」
「畏罪自盡?」
薛元弼讓衙役將問罪書呈上,親自核對筆跡。
臨淄郡王將上面的內容念出來:「薛大人,看來留侯是因為不甘心愛子慘死,心懷怨望,以圖顛覆大魏江山,要為死去的愛子報仇,才會勾結北蠻。」
「薛大人,既然案子已經查清,是不是可以結案了。」黃韋覺拿起一枚玉符,仔細看了看,「這就是留侯用來跟北蠻傳信的憑證。」
「兩位,一個一心報仇之人,會整日整夜的跟妾室廝混,想着再生一個兒子嗎?」
雖然證據就在眼前,但是邏輯上卻根本說不通。
「薛大人,這正是留侯的高明之處,用尋歡作樂做障眼法。」黃韋覺自以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薛大人什麼意思?難道懷疑本王嗎?」
敬王眯起眼,眼底透出濃濃的不悅:「本王知道薛大人心向大皇兄,這是為了排除異己嗎?」
敬王這句話指向性太明顯。
薛元弼皺起眉,然而,不等他開口,紗簾後面傳來了一道空靈中帶着幾分清冷的嗓音,如同珠落玉盤般動聽。
「敬王多慮了,殿下為了守護大魏安寧,親赴邊關,和將士們同寢同食,出生入死,殿下心中是大魏子民,是江山社稷,殿下的胸懷還不至於局限至此。何況,本宮一介婦人都知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沈雲綰頓了頓,適時地輕笑了一聲。
她的聲音清凌如水,宛如天籟,可蕭君衍卻聽出了濃濃的嘲諷之意,臉上陣紅陣白。
堂上,薛元弼和臨淄郡王同時在心底為太子妃的這番話喝了一聲彩!
這位太子妃娘娘不愧是太子殿下的賢內助。
這還擊竟是如此漂亮,又如此猛烈!
先是說明太子殿下胸懷如海,你敬王不過是滄海一粟,還不值得被太子殿下放在眼中;接着又說她一個婦人都知道兄弟齊心,可敬王卻懷疑自己的嫡長兄,連一個婦人的心胸都不如。
沒看敬王的臉都要被打腫了嗎?
「本宮還請薛大人見諒,我家殿下在邊關捨生忘死,我身為妻子,不能坐視丈夫的名聲被玷污,一時情急,才會貿然打斷公堂,還請薛大人繼續問話。」
「太子妃娘娘賢良淑德,下官豈會怪罪。」
薛元弼說完,朝着上方的匾額拱了拱手,肅容道:「敬王殿下,下官問心無愧,對得起明鏡高懸這四字。」
「抱歉,薛大人,方才是本王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了。」蕭君衍已經落了下風,他能和薛元弼當堂對峙,總不好隔着紗簾跟太子妃去辯駁,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薛大人,依我看,既然事情牽涉到了已故的宸郡王妃,不如請宸郡王走一趟,也好還敬王殿下一個清白。」
臨淄郡王自認為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紗簾後頭,沈雲綰彎了彎唇角。
這位臨淄郡王雖然膽小了一些,腦筋轉的倒是佈滿,省了自己一番功夫了。
「就依臨淄郡王所言。」
恐怕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一樁案件竟然牽扯到了兩位王爺,一個侯爺,一個郡王和郡王妃,而且,其中兩人還是皇子!
宸郡王府距離衙門並不遠,宸郡王來的速度也比前面的人都要快。
隨着一聲通稟,一道高瘦的身影走進大堂。
宸郡王和敬王是雙胞胎,可是此刻,宸郡王整個人消瘦的厲害,身上的袍子顯得空蕩蕩的,臉龐上顴骨高聳,一雙眼睛黯淡無神,緊抿的薄唇透出一股游離於塵世之外的清冷感,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滿不在乎。
皇帝隔着紗簾打量着許久不見的次子,看到他現下的模樣,心口處傳來一陣悶疼。
疼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對他的降生滿懷着期待,如今卻是一副陰冷、抑鬱的模樣,比年老之人還要頹廢,皇帝竟是不忍再看。
「宸郡王,罪人蕭明德指認敬王殿下與宸郡王妃通姦,郡王是否知情」
(
薛元弼話音方落,臨淄郡王便牙疼般的「嘶」了一聲,薛元弼的問話對這個侄兒來說也太殘忍了。
聞言,宸郡王微抬目光,冷漠地掃了一眼眾人。
「二皇兄,我一直對您和二皇嫂都很敬重,蕭明德完全是誣告,還望二皇兄還我清白」
蕭君衍自忖做得天衣無縫,因此,在蕭君澤充滿陰悒的目光下,他根本有恃無恐。
「還你清白?」蕭君澤的語氣極為緩慢。
他遲鈍的反應讓皇帝更難受了,仿佛胸口處被鑿了一拳似的。
「二皇兄,你還好吧?」蕭君衍的目光透出了幾分擔憂,儼然一個關心兄長的好弟弟。
「好我怎麼會不好?」
蕭君澤笑了一聲,只是笑聲中卻充滿了蒼涼。
「天賜得了怪病,我和她遍尋名醫,始終治不好。你利用她愛子心切,拿着藥丸引誘她,她起初不肯,後來」
蕭君澤雖然說的斷斷續續,但在座的人都不是傻子,全都聽懂了。
臨淄郡王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蕭明德胡說八道,真沒想到,外表謙和的敬王竟然能坐下這種禽獸之事!
蕭君衍作為當事人,反應比所有人都要大!
他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慌的,身體都在顫抖。
「二皇兄,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好心救治天賜,二皇兄你卻恩將仇報!」
「你急什麼?若是你沒有做過,就當我胡說好了。」
人死如燈滅,也是在沈婉竹死去的那一刻,蕭君澤發現,他身邊就只剩下了一個襁褓里的嬰兒。
起初,蕭君澤的心中充滿了怨恨,可是時日久了,就只剩下了懷念,記憶中漸漸的就只剩下沈婉竹的好了。
自己明知道她是一個利慾薰心的女子,還是依舊娶了她,何況,當初的確是自己強迫她的。
想到這裏,蕭君澤慘笑了一聲:「我早已見棄於父皇,就連母妃也恨不得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可你卻深受皇恩,自然不會把我放在眼裏了。起初,你還有些避諱,後來,竟然就在我府里的小佛堂逼迫我的妻子。大概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戴了綠帽子還不敢聲張的廢物。」
「蕭君衍,你敢做不敢認嗎!」蕭君澤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竟是咳嗽不止。
最後,一口鮮血噴出,順着嘴角蜿蜒而下。
「君澤!」
紗簾後面,皇帝霍然起身,緊緊地盯着兒子。
這一聲急喚異常清晰,完全是慌張之下的真情流露,一時間鴉雀無聲。
蕭君衍這才知道,自己的父皇就坐在紗簾後頭,頓時冷汗涔涔。
他焦急之下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大聲喝道:「二皇兄,我流落民間二十年,才被父皇找回,父皇難免對我關注多一些,還有母妃,因為心懷愧疚,才會想着彌補我。就算你嫉妒我,可是二皇嫂已逝,你怎麼能往死人身上潑髒水?!」說完,劇烈咳嗽了一聲,唇角逸出一絲鮮血。
臨淄郡王和黃韋覺全被唬了一跳。
若是讓兩個皇子在堂上出了事,他們今日都要受連累,說不定還要在陛下心裏落下一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薛元弼不像這兩人,他是天生的一副利眼,這咳血和咬破舌尖,二者並不一樣。
敬王唇角的那抹血跡,混入的唾沫星子也太多了。
蕭君澤對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
他連看蕭君衍一眼都嫌髒了眼睛。
「就算小佛堂外面沒有婢女,但你是在我的王府里,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們做了什麼,我就算再蠢,也不會一無所知!」
蕭君澤從懷裏取出一團東西,像是丟髒東西一樣,扔在了地上。
「上面是繡着你名字的褻褲,你的玉佩,你的摺扇,你的髮簪這些還不夠嗎?」
蕭君衍臉色大變。
「不是,這些怎麼可能是我的東西?我是在你的王府留宿過,也許這些是我落下的東西?」
證物面前,蕭君衍整個人都混亂了。
「若是你留宿後落下東西,你不會跟王府索要嗎?這些難道不是你情到濃時,贈與吾妻的?」
眾人有些意外,都這個時候了,蕭君澤明知自己頭上戴了一頂結結實實的綠帽子,還願意稱成宸郡王妃為吾妻。
「不可能,我會蠢到留把柄嗎?」
蕭君衍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但是地上的簪子和玉佩又是那麼熟悉,何況宮裏的東西都是有定例的,只要一查檔案就知道了,他就算想狡辯都找不到藉口。
「太子妃醫術精湛,堪稱華佗轉世、扁鵲重生。吾妻是太子妃的姐姐,自有她的手段。她每次和你歡好都會點一根燃情香用來助興,這種香會讓人在極度興奮之時忘記一些細節。這些證據,就是她含屈忍辱留下來的。」
其實伺候過蕭君衍的太監和宮女早就發現他有時候回來會丟一些貼身之物,但蕭君衍此人疑心深重,他的行蹤是不容宮人過問的。
因此,就是因為這個漏洞在,沈婉竹才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留下蕭君衍的把柄。
當然,蕭君澤也隱瞞了一件事,沈婉竹用的不是燃情香,而是她的師父巫倩留給她的惑心蠱。
蕭君衍面如死灰。
蕭君澤卻不想就這麼輕易放過他!
他自嘲道:「若不是天賜還需要父親照顧,我早就追隨她而去了。也罷,終究我不可能護天賜一世。」
蕭君澤的眼裏滲出了一滴淚水。
他掀起唇,竟是露出了一抹極其慈愛的笑容,一時間,他神色里的陰悒和頹唐都被這股慈愛沖淡了。
「虎頭,爹爹會在黃泉路上等你」
蕭君澤溫柔地喚了一聲兒子的乳名,接着,身體竟是轟然倒下,一縷黑血自他唇邊溢出
「君澤!」
「太醫,傳太醫!」
皇帝什麼都顧不得了,撩起紗簾,快步衝進大堂,蹲下身一把抱住了蕭君澤。
「君澤,你睜眼看看父皇!」
皇帝眼眶濕了。
在五臟仿佛顛倒了的痛苦中,蕭君澤艱難地睜開眼,眼帘內映入了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面龐。
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艱難地彎起唇:「恨不生在、帝王家」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完,永久地合上了雙眼。
沈雲綰緊隨着皇帝的腳步從紗簾後出來,抓住蕭君澤的手腕,在皇帝暗含期待的眼神里搖了搖頭。
「父皇,宸郡王服下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已經氣絕身亡。請父皇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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