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張茂則之死(2)
深秋的寒風,嗚咽着,吹在永裕陵的神道石之間。
那一個個栩栩如生的文官俑和武官俑,默默的矗立着。
張茂則看着這些兵傭,莫名的感覺有些煩躁。
因為揚王顥,又給他寫信了。
「這個蠢貨,現在還給老夫寫信有什麼用?」張茂則罵了一聲。
若是在先帝彌留之時,揚王顥肯聽他的。
就釘在先帝病榻前死也不走!
以彼時太皇太后對揚王的寵愛,她還能趕走揚王不成?
只要揚王釘在先帝病榻前,其他聽到風聲的人,自然會觀望甚至投靠。
然後藉助這些人輔佐、幫助,以太皇太后的名義給他們升官,讓這些人去取代那些關鍵位置上的官員。
到了這一步,廢立之事,就是揚王說了算。
大事可成矣!
何至於現在再來後悔?
微微吁出一口氣後,張茂則摸了摸被貼身收好的揚王的信。
他轉身走回自己在這個帝陵內的官廨。
回到官廨,剛剛進門,張茂則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廂房中,已經燃起了燈光,有人影在其中活動。
「誰?」張茂則有些不開心了。
自從他服侍慈聖光獻以後,就已經沒什麼人敢隨意出入他住的地方了。
從英廟開始,就連外廷的士大夫們,也開始尊重他。
他開始成為了代替皇室去和元老大臣聯繫、溝通的使者。
從韓魏公到富韓公再到文潞公……
這些元老大臣每年的生辰、節慶,都是他在奔走。
哪怕是在這些元老面前,他張茂則也會被尊稱一句:張公。
久而久之,張茂則也將自己當成了士大夫的一員。
而且是元老級的人物。
現在,卻有人闖入了他的住所,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的房間裏。
這太不尋常了!
張茂則壓抑着怒火,直接推開廂房的門。
然後,他便看到了,一群穿着窄袖紫袍的年輕內臣,正在將他的住所翻箱倒櫃。
這些年輕人看到他回來,只是詫異了一眼,然後繼續開始做他們的事情。
張茂則的行囊都已經被打開,裏面的衣服、藏書都被翻出來了。
廂房的地板,也在被撬開。
所有的屏風,都被推到,有人在拿着刀子,往裏面撬。
「誰給你們的膽子?」張茂則沉聲呵斥:「竟敢搜老夫的房子?」
「來人!」他大聲喊着,想要呼喚在帝陵的禁軍。
他是入內內侍省都都知,大宋帝國最高的內臣。
同時還是延福宮使、寧國軍留後!
遙郡也已經升到頂了!
錯非祖制內臣不可過遙郡,他早已經是正任節度使。
然而,沒有任何人響應他的呼喚。
一切靜悄悄的,只有那些沉默的內臣在翻找着他的物品、房子的聲音。
「你們是誰派來的?」張茂則終於有些慌了。
依舊沒有回應。
直到,一陣腳步聲在他身後傳來。
「都知……」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張茂則回頭,就看到了張士良那張微笑着的小圓臉。
「張士良?」張茂則盯着這個從前在大內的小不點,曾經在他面前奴顏婢膝,極盡討好的內臣,看着他那張堆滿笑容的圓臉:「汝意欲何為?」
「該是某問都知才對……」張士良笑着說道:「都知為何在身邊,藏這麼多的東西?」
張士良將自己手裏拿着的一張書貼,拋了拋:「譬如此物……張旭的書貼呢……」
「這可是英廟生前最愛之物……」
「本該陪葬永厚陵的寶物啊!」
「它怎麼到了都知手裏?」
張士良的笑容,在張茂則眼中,仿佛毒蛇一樣,讓他渾身寒戰。
「這與汝何干?」張茂則冷着臉呵斥。
「呵呵……」張士良笑了笑,不再說話。
但在張茂則的廂房中,那個一直背對着他,蹲在床前的人卻站起身來:「張都知……那這些又如何解釋……」
一件件精美的御用之物,在他面前呈現着。
都是先帝生前所愛,也都該放置在先帝地宮之中。
「竊盜御物,可是死罪!」那個人回頭,看向張茂則。
「張都知,天子若是知道,您怕是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掉!」
是老宗元!
一個比張士良地位更低,入宮的時候,還跪在他面前磕過頭的內臣。
張茂則渾然不懼。
「爾等究竟要做什麼?」他威脅着:「誰給爾等的膽子?老夫要上稟太皇太后,治爾等目無尊上,肆意妄為,栽贓陷害的大罪!」
他就不信,這點小事還能扳倒他。
不就是截留點東西嗎?
搞得好像是多大的事情一樣。
英廟、先帝的御用物怎麼了?
當年,永昭陵的東西,他也沒少拿。
誰又能把他怎麼樣?
他可是慈聖光獻身邊最信任的內臣,也是一手在大內,幫着英廟上位的內臣。
更是元老大臣們在大內的知己。
誰敢動他?
張士良和老宗元看着到了現在還要趾高氣昂的張茂則,都是笑了起來。
「張都知……」張士良拍了拍手:「又怎麼解釋這些?」
一沓沓的審訊記錄,被丟到了張茂則跟前。
「都知在永裕陵,可是無日不在誹謗先帝,怨望兩宮,詛咒天子……」
張茂則看也不看直接道:「都是小人誣陷、栽贓!」
「老夫回京後,自會在太皇太后面前解釋!」
這是他現在最後的依仗了。
在張茂則眼中,這些人恐怕都是向太后或者那個小皇帝派來的。
只要讓他見到了太皇太后,有了太皇太后庇佑,一切都會好起來。
因為,揚王一定會幫他的。
「呵呵……」張士良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牌:「好叫都知知曉……」
「洒家奉的正是太皇太后旨意!」
張茂則看着那塊熟悉無比的刻着『高』字的玉牌,如蒙雷擊:「不可能……不可能……」
「太皇太后旨意……」張士良說道:「入內內侍省都都知、延福宮使、寧國軍留後張茂則,以年老上表,乞於永昭陵中歸老……」
「慈聖再三慰留,奈何張都知去意已決……不得已,許之!」
張茂則顫抖着身子,不得已,只能跪下來磕頭謝恩:「老臣謝太皇太后恩典……」
他還想做最後的掙扎:「老臣乞上表謝恩!」
張士良咧着嘴:「聖意不允!」
張茂則哀求着:「老臣請上遺表……」
「聖意不允!」張士良冷冰冰的說道,然後他一揮手:「拿下!即刻送永昭陵,慈聖光獻皇后神靈之前!」
便有着內臣上前,不由分說的將一塊破布堵在了張茂則嘴裏。
然後將之熟練的捆綁起來。
接着,搜查了一遍張茂則的身體。
搜出了好幾封信,這些信被送到張士良和老宗元。
兩人只掃了一眼信的封皮,就不敢再看了。
親賢宅的用紙!
揚王的字跡!
誰敢多看一眼?
……
梁從政站在帝陵園區的一個涼亭中,他提着燈籠,迎着寒風,看向那遠方的黑暗中,被人塞上了一輛馬車之中的影子。
「身為內臣,卻以為自己是士大夫……」
「為人臣子,吃裏扒外……」
「明知聖主在朝,卻還懷揣不臣之心,做非分之事……勾連親王……」
「這是取死之道!」
張士良的身影,出現在梁從政身後,他輕聲道:「押班說的是……」
梁從政微笑的看着張士良:「張公事這次做的不錯……」
「全賴押班提攜!」張士良陪着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
當天子表現出自己已經能掌握權力的能力,就會有人自動上門表忠。
何況當今天子,不止證明了他可以駕馭權力。
他還真的掌握了權力!
別人看不清楚,他們這些一直在宮中上下奔走的內臣還不懂嗎?
大內禁軍,特別是御龍諸直,現在全是天子的人。
御龍左直自不用說。
燕達三子,現在已經分別充任了第一、第二、第三指揮。
御龍右直和御前骨朵直的指揮,現在也都已經向那位少年天子效忠了——人家天天跟着天子在崇政殿、集英殿裏走動,有一萬個機會表忠!
張茂則卻看不到這些,真的是老糊塗了。
內臣又老又糊塗,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識相的就該早早的上表告老,給別人挪位子,也給自己留體面。
……
送走張士良等人梁從政提着燈籠,來到了帝陵另外一側的禁軍大營。
他步入一個營房。
李憲正在燈光下,讀着兵書,看到梁從政走進來,他詫異了一聲:「梁押班?怎有空來某家這裏?」
梁從政微笑着拱手一拜:「下官是來給李都知賀喜的……」
李憲不懂,問道:「喜從何來?」
「方才,張都知已經上表兩宮,乞歸養永昭陵,侍奉慈聖光獻神靈……」
「如此一來,那入內內侍省都知之位,舍李都知誰人能為?」
李憲驚訝不已:「張茂則歸養永昭陵了?」
梁從政點頭:「就在方才!」
李憲深吸一口氣,他雖然一直在外帶兵,可這不意味着他不清楚皇城大內的那點事情。
他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
只是……
他看向梁從政,盯着這個素來在太皇太后身邊服侍的內臣。
他實在不明白,這個梁從政到底想說什麼?
梁從政卻也只是大笑一聲,拱手再拜,就拜辭而去。
他難道需要那個喇叭到處喊:「我梁從政,早在先帝還是穎王的時候,就已經發誓要效忠先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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