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鷹犬與捷報
元祐元年十月乙酉朔(初一)。
廣南西路轉運副使楚潛、廣南東路轉運副使高鎛兩易。
就是互相換差遣。
楚潛去廣南西路,高鎛到廣南東路。
所謂兩易是為了防止,某人在一個地方長期任職,尾大不掉,形成穩固利益集團而制定的制度。
只是,大宋過去在這個方面,多少有些矯枉過正。
以至於,很少有人能在一個地方,做滿自己的任期。
常常一兩年後,就得挪窩。
於是,兩易很普遍,及瓜(任滿)反而變得少見。
這就直接導致了很多問題。
就和過去的禁軍一樣,將不知兵,兵不知將。
於是地方權力落入胥吏之手。
尤其是在偏遠軍州,知縣、知軍、知州,為胥吏所架空的事情層出不窮。
所以,趙煦在今年,拜王子韶為禮部侍郎後,就下了個手詔給他——朝廷差遣官員,宜以及瓜為佳,除不稱職者外,兩易當慎。
王子韶作為趙煦如今的頭號忠犬,自是忠實的執行了這個趙煦的新政策。
所以,這次兩易官員,其實就是一場官場爭鬥。
具體來說,是廣南東路轉運司出現了內鬥。
轉運使蔣之奇和副使高鎛無法相融。
而蔣之奇朋友多,靠山多,就把高鎛給踢走,想要換一個他認為聽話的副手。
於是,就將在官場上素來都以合作,甘當綠葉的廣南西路轉運副使楚潛給要了過去。
趙煦之所以關注這個事情,純粹是因為幫蔣之奇彈劾高鎛的人叫陳次升。
而這個人……
趙煦微微抿起嘴唇,想起了他的上上輩子,那個在紹聖朝堂上,對着章惇、蔡京、安燾等人狂噴的殿中侍御史。
「這可是朕的心腹啊!」
大宋祖制,大小相制,異論相攪。
簡單直白點,就是要在朝堂/有司里,給主政者安排一個反對派。
沒有反對派的話,就要創造出一個反對派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當年王安石拜相主持變法,趙煦的父皇扭頭卻拜文彥博為樞密使。
就是讓文彥博去當這個反對派的。
而紹聖時代的陳次升就是趙煦安排在御史台里的反對派。
不過如今,趙煦還沒有見過這個他上上輩子豢養的鷹犬。
「這陳次升如今是監察御史,對嗎?」趙煦問着在他面前的石得一。
「是的。」
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然後仰起頭來:「都知派人去與吏部說一下,便說,監察御史陳次升,公忠體國,勤勉國事,可特減磨勘一年。」
是時候,為將來做點準備了。
說起來,在紹聖時代,陳次升殿中噴蔡京,乃是紹聖一景。
能把蔡京噴到自閉的人,這個世界上可沒幾個。
關鍵,趙煦在現代看過史書。
所以他知道,他豢養的這頭鷹犬,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在趙佶治下,也繼續孜孜不倦的噴着蔡京。
在紹聖時代噴蔡京算不得本事。
但在趙佶時代還敢噴蔡京,噴完以後還能活的好好的。
這陳次升就是一個合格的反對派了。
「諾!」石得一點頭應命。
……
瓦橋關。
耶律琚抬起頭,看向前方的雄關。
他心情有些激動。
他再次,得到了全權主持出使南朝的任命。
唯一遺憾的是,這次的副使,不是和他一夥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騎着馬,跟在他身後的那個漢人。
眼中露出些厭棄的神色。
「節度在想什麼?」那人察覺到了耶律琚的神色,策馬上前問道。
耶律琚臉上笑着道:「某在想,學士此番奉命出使,到了汴京,見了那中原風物,會不會生出些嚮往之心?」
那人的臉色,頓時就漲紅起來:「節度在質疑下官對大遼的忠心?」
「下官父子,深受皇恩,早已抱定效忠大遼,輔佐天子,治平天下,乃至於一統四海之心!」
「哎哎哎……」耶律琚笑起來:「學士莫氣……莫氣……吾也不過是隨口這麼一說!」
但心中卻是冷笑不已。
這世道真是亂了啊!
他,耶律琚,堂堂大遼宗室,五院部出身的貴族,卻在南朝有了外室和孩子以及財產。
對於所謂的大遼,所謂的天子,更是已經沒什麼忠心了。
不獨他如此。
很多宗室、貴族也是如此。
就連身為駙馬都尉與皇后親弟弟的蘭陵郡王蕭酬斡也是這般。
但,一個漢人,而且還是漢人士大夫,卻對這大遼以及大遼天子,無比忠心。
而且,還以得賜耶律這個姓氏為榮!
倒反天罡了呀!
耶律琚在心中腹誹着,就勒住韁繩,策馬向着前方的瓦橋關而去。
在瓦橋關下,南朝的地方官,已經準備好了迎接儀式。
耶律琚身後的那個遼國大臣,看着耶律琚的背影,雙手緊握在一起。
「這奸佞!莫要被我抓到通宋的把柄!」
「不然,回朝後,我定要在陛下面前,狠狠彈劾於彼!」
他可是肩負着朝中君子們的囑託,專門來監視、監督耶律琚這個奸佞的。
為了這個使命,他奉旨後,就率隊從南京日夜兼程,趕來瓦橋關,本打算提前在這裏等着耶律琚。
哪料耶律琚竟比他還早到這裏。
考慮到聖旨送到大同府需要時間,所以,他很可能是在得旨的瞬間,就已經帶着人馬啟程,一路快馬而來的。
這奸佞如此心急。
必與南朝有勾連!
「我耶律儼,必能抓到這奸佞的罪證!」他在心中告訴自己。
此人,便是如今遼國的樞密直學士耶律儼,也是此番出使南朝調停宋夏戰爭的『調停副使』。
耶律儼本不姓耶律,而是姓李。
純正的幽雲漢人士大夫出身!
其父李仲僖,乃是遼國重臣,歷任遼北院宣徽使、行宮都部署、南院樞密使等要職。
晚年,進拜廣德軍節度使,封韓國公,賜國姓耶律,再拜南院樞密使。
一家上下,都是享受國恩。
對於耶律家的忠心,無可置疑。
如今,耶律儼也是遼國名臣其在遼國境內,以清廉著稱。
也是蕭兀納看好的政治接班人。
將來輔佐皇孫的宰執人選!
自然,他對耶律琚這樣,在挖大遼牆角的人是深惡痛絕。
誓要將之扳倒!
……
西夏,興慶府,皇宮。
年輕的梁太后,看着被押到她面前的一個女官。
她冷青着臉,怒目而視:「阿玉,吾對汝家族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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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緣何叛我?」
這個女官是跟着她入宮的,從小情同姐妹。
哪成想,如今卻被她背叛了。
叫阿玉的女官抬起頭,道:「奴受娘娘恩重不假。」
「可奴更受先太后、先國相大恩!」
「早已誓言,當粉身碎骨而報!」
梁太后看着這個女官,手指顫抖着。
她本來,都已經和禹藏花麻等人談好了。
消息保密也做的很好。
除了她、禹藏花麻等參與密議請和之人外,幾乎沒有讓外人知道,她已經遣使去南朝求和以及派人去北朝請遼國調停的事情。
她還在得意洋洋。
卻不料,背叛來自身邊。
她身邊最信任的人,將她的事情,和盤告訴了她的哥哥。
錯非今日,禹藏花麻的兒子禹藏順安入宮私會情人,偶爾撞進了她和國相府中的人交頭,抓到了這女官偷她宮中文字,交於國相府的人,恐怕她會被一直瞞住。
「拖下去!」梁太后閉上眼睛:「丟去黃河!」
事已至此,她只能是將這女官處理掉。
梁太后,看着她的禁衛,將阿玉拖拽拖出宮殿。
她嘆息一聲,回頭看向了睡在床上,無比香甜的乾順。
她伸出手,撫摸着乾順的鬢角。
「我兒啊……阿媽願意為了你做一切事情!」
她想起了自己姑母和丈夫之間那糟糕的母子關係。
她絕不想重蹈姑母和丈夫之間的覆轍。
想到這裏,她就喚來一個親信,對起囑託:「去請禹藏公入宮來……」
她得給兒子,找一個保障了。
最好的保障,莫過於與豪族聯姻。
禹藏花麻有個孫女,年齡與兀卒相差不大。
正好可以定下婚約。
當然了,其實梁太后知道,自己兒子最好的保障和依憑,還是遼國。
奈何遼主不肯下嫁公主!
……
汴京城。
太陽已經西垂,已近傍晚。
一騎輕騎,從街道上疾馳而前。
無數行人,在看到這輕騎的身影時,立刻避開。
因為這騎士一邊奔馳,還在一邊高呼:「熙河捷報入京!」
於是,整個汴京轟動。
熙河報捷?!
這可是大事!
坊間頓時得意洋洋,無數瓦肆勾欄里的人,旋即開始猜測。
托汴京新報,每日報道大宋必勝,西賊必敗的福。
而且,每隔幾天總會有一篇署名胡飛盤的文章,從各種角度論證,為什麼西賊必敗,我朝必勝。
頗有種三國郭嘉上魏武十勝十敗的既視感。
也托汴京新報的福現在的汴京勾欄鍵政家與瓦肆評論家數量激增。
每當夜幕降臨,閒暇下來的人們,在那勾欄瓦肆中二兩馬尿下肚,就會開始評論前線。
而其口徑,自然是全盤照抄的汴京新報言論。
於是在這些人的鼓譟和宣傳下,現在的汴京人,對於戰爭的前景已經沒有了疑問。
只剩下王師此番是大贏,還是特贏的分別了。
但,比起汴京人,在得知了事情後,最高興的莫過於高家、向家了。
高、向兩家在聽說了熙河捷報入京後,立刻就高興的合不攏嘴了。
兩位太夫人,更是第一時間,就給家裏的下人、婢女們發賞。
人人都拿到了一個大紅包!
不止如此,兩位太夫人還派人去了她們擁有的那兩個堆垛場,給當天還在堆垛場上工的青壯們發賞。
每個人都拿到了一百文錢的賞錢,於是,青壯們歡歡喜喜的給高、向兩位太夫人道了謝,還說了許多好話。
在吩咐了下人,去做這些事情的同時。
兩位太夫人,則是第一時間,召集了高家、向家的命婦們。
命她們立刻入宮,去到宮中,向兩位娘娘朝賀。
但其潛台詞卻是——邀功。
無論高公紀還是向宗回,可都是高、向兩位太夫人的嫡親孫子(兒子)。
可不能讓朝中的文臣打壓,委屈了自家的寶貝孫子(兒子)。
同時,這多少也有些對外廷文臣們示威的意思。
兩位太夫人到現在都沒有忘記去年,外廷的那些文臣,對他們的寶貝孫子(兒子),吹毛求疵甚至橫加指責的事情。
現在正好好好打他們的臉!
……
慶壽宮。
太皇太后,半閉着眼睛,抱着懷中的狸奴,聽着粱惟簡,給她念着從外麵坊間抄來的《三國》。
據說是小報上連載的故事。
太皇太后特別喜歡這個故事,因為上面描述的武將單挑,完美滿足了她本人對先祖英勇事跡的幻想。
奈何,這小報刊載的速度很慢。
太皇太后每聽完一個故事,都要等好幾天,才能等到新的連載。
這多少有些不美了。
正聽着粱惟簡講到那趙子龍一身是膽,長坂坡下救少主的精彩之處。
殿外傳來了喧譁聲。
太皇太后頓時不太高興了:「什麼事情,如此喧譁?」
「粱惟簡去看看。」
「諾!」
粱惟簡轉身出去,只片刻,他就歡歡喜喜的回來,跪在太皇太后簾前磕頭:「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熙河路經略、熙河邊防財用司等聯名報捷!」
「卻言是熙河已生擒青宜結鬼章!還在那邈川大破西賊,斬首數百!」
太皇太后刷的一下就站起身來,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就面向永裕陵方向道:「真是祖宗保佑啊!」
粱惟簡自知道這位太皇太后真正的意思,立刻拜道:「臣恭賀娘娘,家中出了將種,必可福佑子孫,富貴無期!」
太皇太后輕笑起來。
這高公紀確實不錯!
沒有給她丟臉!
儘管高公紀可能都沒有參與戰爭。
可他人在熙河,這就是功勞!
誰還敢不分功給他?
……
保慈宮。
「真是祖宗保佑!」向太后拿着送到她面前的報捷文書,對趙煦道:「六哥,這鬼章可是先帝懸賞欲擒的吐蕃大首領!」
「如今此獠被擒,足可告慰先帝神靈矣!」
當年王韶開邊,正是因為這青宜結鬼章在踏白城的反擊而被迫中止。
他的丈夫一直引以為憾!
趙煦輕聲道:「母后,不要忘了,國舅在熙河,也是有功的。」
向太后聽着,搖頭道:「向宗回……」
「他能有什麼功勞?不添亂,吾就很欣慰了!」
她伸手抓着趙煦的小手:「官家也不必因為吾而偏袒、偏愛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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