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欠了朕的錢不還,還想白嫖朕?!
郭獻卿站在內東門下,低着頭,外人很難看清楚他幞頭下的面容。
此刻,他在想着,適才在路上遇到的王師約。
想到王師約,郭獻卿就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王君授這爛羊頭,自家早早知曉了宮裏面的意思,卻連派人來提醒一下我家的事情都不做!」
如今,王家是乘風而起。
因為王家手裏握着,一張『宮廷秘法』的門票。
而王家從未涉及過酒業,他們家世代都是守着果子行和那幾個編、織作坊過活。
所以,現在,整個汴京城的正店,都在瘋狂的想辦法、找路子,想要投效,只求能得到王家的那張門票。
事情到現在已經過去幾天了。
郭獻卿不是傻的——就算他傻,他手下的人也不傻。
所以,他差不多搞清楚了,那所謂的『宮廷秘法』是個什麼事情?
或許存在着這樣的秘法。
但這秘法不是不可攻破的。
只要有錢、有人、有時間,遲早都能復刻出來。
甚至,這個時間不需要太久。
但,要人命的卻還是官曲院那邊——官曲院那不賣那所謂的『特製酒麴』給指定之外的正店。
所有人都得傻眼!
為什麼?
因為,這所謂的『特製酒麴』,就和榷曲制一樣。
與其說一樁買賣,不如說是一個門檻。
只有得到官府許可的人,才有資格買曲。
而現在,只有得到官家賜下秘法的人,才能在汴京售賣那種『玉液酒』。
這一點,郭獻卿是想明白了的。
這就是資格!
所以,汴京城裏的好多人,現在都眼巴巴的盯着,王師約家裏的這個資格。
而,這個資格,郭家本來也有的。
只要王家、曹家、楊家、劉家、李家,隨便一家點他一句。
但就是沒有人來點。
特別是王師約那個傢伙,是真的狠的下心腸來呢。
虧他一直還拿王師約當朋友!
簡直就是個爛羊頭!
「郭駙馬!」
郭獻卿正在心裏,痛罵着王師約的時候,王師約身前傳來聲音。
他抬起頭,看到了郭忠孝的身影。
「兩宮慈聖、官家,請駙馬至慶壽宮相見。」
郭獻卿趕忙拜謝了一聲,然後就跟着郭忠孝的腳步。
在路上,他還試探和郭忠孝說話。
但郭忠孝裝聾作啞,沒有接話,一直將郭獻卿領到了慶壽宮的閤門前,郭忠孝才說道:「駙馬請……」
郭獻卿張了張嘴,看到郭忠孝低下頭去,他只好還了一禮,然後畢恭畢敬的踏上閤門的台階。
郭忠孝看着郭獻卿拾級而上,他就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郭獻卿,當年還是先帝親自給魏國大長公主挑的夫婿呢!」
「卻如此的不識趣……」
「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些!」
郭獻卿那裏知道郭忠孝心裏的想法,他恭恭敬敬的內臣引領下,到了慶壽宮中。
便見着帷幕後,兩宮中間坐着一個孩子。
當即拜道:「開州團練使、駙馬都尉臣獻卿,恭問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老身萬福!」
「本宮萬福!」
「朕萬福!」
三個聲音相繼響起,然後他就聽到帷幕里傳來少年的聲音:「駙馬免禮,賜座!」
「謝陛下。」郭獻卿恭恭敬敬的起身,然後坐到了一張被人搬來的椅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郭獻卿坐下去後感覺,這椅子好像有些窄,坐的不太舒服。
可御前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稍微放半張屁股在上面。
「駙馬今日上札求見,言說謝罪,朕有些疑惑,駙馬有何罪?」簾中的少年官家,似乎是帶着些笑容問道。
郭獻卿小心翼翼的躬身答道:「臣死罪,先帝曾降隆恩,許臣借貸市易務糯米,前後價值一萬貫,本早該償還有司,奈何臣家拮据,一直拖延未還……」
「不意因此獲罪官家,臣萬死,特來請罪,乞陛下寬恕!」
說完,郭獻卿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躬身再拜。
……
趙煦坐在兩宮中間,靜靜的看着帷幕外,那個彎着腰,一副恭順乖巧模樣的駙馬。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郭獻卿,不識趣啊!
你說你,欠了錢,老老實實還錢不就得了?
非得入宮來一趟,入宮也就算了。
還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做什麼?
威脅朕?
朕像是那種會被人威脅的人?
趙煦嘿笑一聲,就道:「竟有此事?」
「石得一!」
他招了招手,石得一立刻來到他身旁,躬身道:「臣在。」
「有這個事情嗎?」
石得一答道:「奏知大家,此事臣不知,大家或可下詔有司查詢。」
「哦!」趙煦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對帷幕外的郭獻卿道:「駙馬還請稍後,朕命人去戶部查一查,再來與駙馬說此事!」
石得一立刻在旁邊捧哏:「大家,今日戶部、都堂都還在放衙,只有少數幾人留守,恐怕一時難以查清楚!」
趙煦一拍手,就笑起來:「哎!卻是朕忘了,今日還在放衙!」
「駙馬不如回去稍等幾天,待戶部和都堂上衙後,朕查清楚了,再給駙馬回信?」
他笑着說道:「駙馬請放心,朕查清楚後,必定給駙馬一個交代!」
「駙馬說家用拮据?」
「若果真如此,朕會令有司,將駙馬所欠的這些錢,都予以優免!」
還想威脅朕?
呵呵!
若是在趙煦的上上輩子的脾氣,郭獻卿少不了當殿一頓訓斥。
然後就是貶官,甚至褫奪駙馬都尉的頭銜,令其和魏國大長公主和離。
但這樣做,代價是有的。
因為在大宋,除了李瑋之外的每一個駙馬,都是皇室選出來,給天下武臣看的榜樣——好好干,朕和朕的子孫不會忘記卿等的。
所以,如非必要,對駙馬的處置,都要慎重。
像郭獻卿這種滾刀肉,一般而言,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處置。
打他、罵他、罰他,都得有讓人信服的理由。
貪污和欠錢不還,肯定不能讓人信服!
為什麼?
因為大宋對高級武臣的國策就是——貪污、腐敗、好淫乃至於道德敗壞都不是錯。
只有不忠、不聽指揮,才是錯,才是可以處置他們的罪名。
這就是大宋。
一個封建王朝!
一個以人治為本,家天下為底色的王朝。
好在,趙煦在現代留學時,已經學會了怎麼在規則內對付這樣的人。
根本不需要動他。
只要將之打入另冊就行了。
以後,你給朕坐小孩那桌去!
郭獻卿卻還在得意,他喜滋滋的拜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盡……」
「倘得陛下寬宥,能賜臣一張秘方,許臣在官曲院買些酒麴就更好了!」
他心中美滋滋的想着。
自己不花一分錢,只說幾句話,就讓官家減免他欠的錢,還能白嫖到秘方和酒麴,成為汴京城的第七家『玉液酒』正店。
太棒了!
他為自己的機智而驕傲。
趙煦卻是笑了,笑的無比燦爛。
「駙馬在說什麼?」他問道:「朕不大懂!」
「但駙馬提及官曲院,朕就不得不和駙馬叮囑幾句了!」
「這官曲院,乃是官衙,官衙自有祖宗法度和國家條貫在,即使是朕,也不能,更不願逾越祖宗法度和國家條貫!」
「駙馬身為社稷大臣,國家外戚,更當遵守!」
「此外,駙馬已富貴至極矣!」
「朕記得,朕即位以來,對駙馬以及魏國大長公主多有賞賜!」
「駙馬,緣何卻還要經商?」
「此與民爭利也!」
「與民爭利,聖人不為!」
一頂頂大帽子,直接往他身上招呼。
郭獻卿人都傻了。
不是!坊間不都說這位官家仁聖寬厚,頗肖仁廟嗎?
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在哪裏?
發生了什麼?
他頓時冷汗淋漓,趕緊低下頭去。
趙煦卻不肯放過他。
畢竟,這事情傳出去,天下武臣都會知道,錯不在他這個皇帝,而是郭獻卿得寸進尺了。
朕都免了他的債,也不追究他的罪了。
他卻得意忘形,跋扈非常,都脅迫君上了!
趙煦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太皇太后,不動聲色的問道:「太母,是朕賜駙馬的賞賜太少了嗎?」
太皇太后看着趙煦的模樣,回想着方才王師約在這裏的時候,官家對王師約的態度。
一口一個姨父,更親自攙扶,如同晚輩一樣敬重、禮遇。
等到郭獻卿,就明顯的分出了遠近親疏了。
不僅僅稱其『駙馬』,還直接責備起來。
這讓這位太皇太后很滿意——她雖然和周淑妃小時候情同姐妹,近些年來也往來密切。
可是,再好的姐妹,也不是親的呀。
郭獻卿只是周淑妃的女婿,又不是她女婿!
照顧一下可以,想要讓她在自己孫子面前明顯偏袒就不可能了。
此外,郭獻卿方才說的那些話,在這位太皇太后聽來,實在是有些不識好歹了。
官家都恩免了伱欠市易務的錢了。
你還在不依不饒,還想要好處?
你是誰?憑什麼?
就更不要說,官家所言,在她看來句句在理。
祖宗法度、國家條貫都在。
你一個駙馬都尉,哪來的勇氣,敢讓官家為你破壞祖宗法度和國家條貫?
朝廷和國家,給你的賞賜難道少了?
於是,太皇太后道:「官家說的對!」
她對郭獻卿道:「郭駙馬,卿已富貴至極矣!」
「為何要與民爭利呢?」
郭獻卿張了張嘴,他其實很想說:太皇太后,高家太夫人,如今在汴京城裏有一個上好的堆垛場,歲入數萬貫,這難道不是與民爭利?
但他不敢。
只能乖乖跪下來,拜道:「臣死罪,死罪……御前妄言,官家訓斥的是,娘娘教訓的是!」
說着,他就打算腳底抹油,回去想辦法,讓他妻子寫信給周淑妃,請出淑妃娘娘來化解這個危機了。
可趙煦哪裏肯讓他如願?
便對太皇太后道:「太母,孫臣以為,駙馬或許是因為平素在外,與市井之人,來往過多,沾染上了那些市井氣息,故而有了些貪利之心!」
「但,孫臣以為,駙馬的本性和本心是極好的!」
「不然,父皇當年也不會特意為魏國大長公主選此佳婿!」
太皇太后見趙煦這樣說,也道:「官家所言極是,郭駙馬人是好的,都是被那些市井之人帶壞了。」
這樣的結論,周淑妃來了,她也有個交代——娘娘,老身也幫着駙馬說了話了。
同時,這個事情以後就算傳出去了,郭獻卿也不至於丟人。
天子都說——駙馬都尉人是好的,心也是好的。
只是被人帶壞了而已。
人誰無錯,能改就行!
相當於,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這也屬於是仁廟時代的傳統了。
所以,太皇太后看着自己的孫子,眼中滿是欣賞。
這孩子,對外戚宗室勛貴,是真的好啊。
帷幕後的郭獻卿,連連磕頭謝恩。
就在他以為,一切都將結束,他回去後會將這個事情當成沒有發生一樣的時候。
趙煦就說話了:「既然太母也這樣覺得,那孫臣就有辦法了!」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孫臣在經筵上,也聽先生們說了孟母三遷的故事。」
「駙馬,是國家大臣,也是魏國大長公主之夫,孫臣絕不能袖手旁觀,坐觀駙馬為市井之中的無賴狐兔所影響!」
太皇太后頓時好奇起來,問道:「那官家打算?」
「朕意,命太學為駙馬,專辟一室,請大儒鴻儒,教導駙馬聖人經義,以聖人經義薰陶駙馬身心,用聖人大道規勸駙馬言行!」
趙煦的話一出,別說郭獻卿了,就連兩宮都呆住了。
然後兩宮就都笑起來,特別是向太后:「六哥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好!」
太皇太后也說道:「官家的主意甚好!」
聖人經義,在當代被認為,擁有一切神效,包括但不限於教化、治民、安國。
趙煦卻不肯就這麼簡單的放過郭獻卿,他笑着道:「太母,孫臣以為,除了遣大儒、鴻儒教導之外,更得讓駙馬有心去讀書!」
「所以,駙馬在太學讀書期間,除了公主之外,不得見其他任何人,且公主每次相見,都不能超過一定時間!」
「此外,駙馬還需通過大儒考校,確認確已熟讀聖人經義!」
「如此一來,則確保駙馬受聖人教化,確保剔除駙馬所受狐兔小人影響!」
郭獻卿聽着,完全傻掉了。
這不就是變相的軟禁嗎?
偏生,他還挑不出任何錯,甚至不能拒絕!
因為,聖人經義,乃是大宋公認的唯一真理。
能使浪子回頭,能清朝堂陰霾,能致天下太平,更可修身齊家。
如今,天子心念駙馬,欲請大儒教導,導駙馬向善,用聖人經義薰陶。
這是什麼?
這是天大的恩典,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郭獻卿再蠢、再笨也知道,他既無法拒絕,也不能拒絕。
甚至,還得感恩戴德——這是天恩浩蕩啊。
於是,只能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拜道:「臣,敬謝天恩!」
在心裏面,他已滿是沮喪。
因為官家說了——他需要通過大儒的考核,確保已經剔除了市井狐兔小人的影響,才能重獲自由。
可他從小就是個學渣。
儒家的那些大部頭,他是一本也讀不下去啊。
所以,這是要他的命呢!
……
打發走郭獻卿,趙煦在心裡冷哼一聲。
大宋的這些外戚勛貴,早就被歷代官家都寵壞了。
像郭獻卿這樣的人,居然還是其中水平不錯的。
從這你就可以知道,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棗了。
好在,趙煦已經經過了現代的特訓。
知道怎麼在規則內,收拾這幫爛貨。
正好,郭獻卿自己不開眼,主動撞到他手上。
那就讓他成為榜樣吧。
直娘賊!
欠了朕的錢不還,還想白嫖朕?!
現在,加倍賠償吧!
註:爛羊頭,古代罵人的話,大概和今天罵的亡八蛋差不多。
注2:狐兔,宋代形容壞人的用詞。狐不用說,兔,是因為宋人認為兔子是望月而孕,屬於木有父親的動物。
今天雖然做了理療,但肩膀還是疼,可能需要時間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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