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代留過學 第423章 靈活的紅線

    第423章 靈活的紅線

    元祐元年三月壬寅(十五),望參日,在京文臣朝官以上不厘務者,皆至紫宸殿。

    朔參、望參、六參、日參。

    國朝四種朝謁制度,劃分出四種不同級別的官員生態。

    其中望參的地位和級別最低。

    因為望參是『在京不厘務之朝官以上』參與的朝會。

    便是過去,也都是個流程。

    先帝在位十九年,實際上出現在望參朝的次數,可能連三十次都沒有。

    當今即位,兩宮聽政以來,更是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在望參朝上。

    大家都只是在紫宸殿上對着空無一人的帷幕和坐褥,拜上兩拜,就算結束。

    然後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但今天卻是個例外。

    當參朝大臣們,穿着公服,拿着朝笏,踏着仲春時節的晨霧,來到了內東門下時。

    他們赫然發現,內東門下已經熙熙攘攘,站滿了宰執和待制大臣。

    朱紫之服,充斥在宮門下。

    什麼情況?

    許多大臣的腦子一下子被驚醒,睡眼松醒的眼睛立刻變得光彩熠熠。

    然後一個個乖乖的,自動排到了隊伍最末端。

    待到了紫宸殿上,他們就知道,為何如此了?

    果真是出大事!

    兩宮慈聖,親臨紫宸殿,並命宰相韓絳,當殿宣讀了詔書。

    以廷推之法,選執政大臣!

    於是,整個汴京城頓時都被這個事情驚動。

    早就準備好的汴京新報當即推出了加急的特刊。

    一時,滿大街都是叫賣的報童的聲音。

    「賣報!賣報!」

    「當今聖上特旨,命宰臣廷推執政!」

    「本報評論員胡飛盤對此評論:此漢唐未有之有事,商周所不能為之政,皇宋臣民,生逢盛世,得遇明君,實乃三生有幸!」

    曾布推開臨街的窗,看向樓下正在叫賣着的報童。

    那是幾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他們穿着青色的粗麻布衣,頭上的髮鬢,梳的整整齊齊,看不出髒亂的樣子。

    他們捧着手裏的小報,胸口都掛着一個裝錢的褡褳,走起路來,銅錢在褡褳里叮叮咚咚的響着。

    曾布看着這些孩子,遠去的背影,眼睛漸漸眯起來。

    「子宣在看什麼?」坐在他對面的人,微笑着問道。

    「汴京新報雇的這些報童。」曾布回答着:「聽人說,汴京新報雇他們,都簽了契書,管他們吃住,還請了人教他們讀書識字。」

    那人笑了笑,道:「不瞞子宣,某還親自去汴京新報給這些報童租的官廨和私塾看過呢。」

    「那些官廨皆在外城的永泰坊中……。」

    「永泰坊?」曾布皺起眉頭來:「就是致遠務所在吧!」

    致遠務,是樞密院下屬的機構,主要飼養、管理着在京驢馬騾牛等載乘牲畜,並向商賈提供租賃服務。

    其與直屬三衙有司的車營務,實際上是兩塊招牌,一個衙門。

    需要出征的時候,它就是車營務,平時就是致遠務。

    也正是因此,致遠務所在永泰坊是汴京城少數幾個沒有士大夫願意踏足的地方。

    主要是那地方,圈養了太多牲畜。

    即使,其主要的牲畜,現在都已經轉移去了城外飼養。

    但因為需要租賃牲畜出去賺錢,所以,致遠務在坊中也是常年養着上千頭的各色牲畜。

    乃是汴京城裏有名的髒亂差之地。

    那人點點頭:「正是!不瞞子宣,在下還親自察看了,報童們所睡的地方,皆是一屋通鋪,以木板為床架,設上下二鋪,一屋睡十餘人。」

    曾布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問道:「這麼說,那汴京新報背後之人,只是在沽名釣譽?但不像啊。」

    十多個人,擠在一個狹小的房子裏。

    曾布能想像得到,肯定臭氣熏天,污水橫流。

    加上永泰坊的情況……

    各種牲畜所留的糞便,隨着污水,在街巷橫流。

    數不清的蒼蠅和蚊蟲,漫天飛舞……

    簡直太可怕了!

    對方笑了起來,搖頭說道:「子宣所言繆矣。」

    「嗯?」曾布拱手:「還請安兄指教。」

    坐在他對面之人,正是當朝中書侍郎安燾的長兄安丞。

    安丞早年科舉不第之後,就改行去經商,還很成功,走遍了大江南北,買賣甚至做到熙河路。

    自從安燾拜為執政後,就收了買賣,跟在安燾身邊當幕僚。

    其為人細緻,性格沉穩,而且因為經商的時候,去過無數地方,對天下州郡地理都有所了解,所以很多事情安燾都會先問安丞的意見。

    自然,也是曾布攻略,遊說的對象。

    安丞捋了捋鬍子,微笑着道:「子宣是沒有看過那永泰坊內的報童居所。」

    「吾去的時候,因是上午,所以報童們所居之處,除了幾個管他們吃喝的廚娘外,沒有旁人。」

    「但是,其院舍潔淨,床鋪整齊,所有被褥皆被迭的方方正正,好似豆腐塊一般。」

    「聽照顧他們起居飲食的廚娘們說,這些孩子,每日五更起床出操,天亮後出門賣報,每日還需要打理三次衛生。」

    安丞說着,就抿起嘴唇來,壓低了聲音,和曾佈道:「下午則多半在私塾讀書識字。」

    「私塾的老師,除了請了一些落地老秀才和舉子外,還有不少上四軍的人。」

    「教他們木工、泥瓦之術,也教他們熟悉各種兵器……」

    曾布聽着,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着。

    在汴京城,敢光明正大的蓄養孤兒,還敢將他們組織起來,甚至請上四軍的禁軍教導他們技能。

    只能說,真的是明牌在告訴天下人,汴京新報背後真正的主人是誰了?

    安丞則繼續說道:「某還聽人說,其中表現的最好的孩子,會被送到天文局裏,跟着天文局的伎術官們學習算數、器械之道。」

    說着,安丞就看向曾布:「子宣應該也想到了吧?」

    曾佈點點頭,吁出一口氣,說道:「傳說竟是真的。」

    在史書上,他只見過一個人做過類似的事情。

    司馬懿。

    暗中私蓄死士三千,然後發動高平陵之變,一舉將曹魏江山,變成司馬家所有。

    但問題是,那位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

    這天下人不都是他的嗎?

    想不通!

    不理解!

    但這也證明了那位,遠不是表現的那樣仁孝善良。

    安丞微笑着,腦海中不斷回閃着他在永泰坊里見到的一些細節。

    院子牆壁上,用着石灰,寫着文字。

    「官家賜我衣,官家賜我食,官家恩情重,此生難報償!」

    簡單的文字,直白的告訴了那些孩子,他們應該向誰報答這恩情。

    在歷史上,只有一位帝王,做過類似的事情。

    漢武帝!

    武帝收養,漢軍孤兒,組建羽林軍,這支軍隊從此成為漢室數代天子最信任最可靠也最忠誠的力量。

    而當今不僅僅命人收養這些失去父母,無親無故的孤兒。

    還教授他們讀書識字,讓他們學習各種技能。

    等這些孩子長大,他們只會比羽林軍更忠誠。

    而汴京新報現在到底有多少報童呢?

    沒有人知道具體數字,只能大概估計,應該在五百以上,一千以下。

    而,做這個事情,那位甚至沒有自己掏一文錢。

    所有報童,其實是自己養活了自己。

    當明確了這一點後,安丞只覺毛骨悚然。

    所以,這些事情,他從不對外說,就連他的弟弟安燾也沒有說起過。

    說的都是和他對曾布所說的內容差不多的東西。

    太嚇人了!

    這哪裏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做出來的事情?

    而且,可以肯定隨着汴京新報規模越來越大,並開始向洛陽、大名府發展。

    其能收養的孤兒,也會越來越多。

    等到那位成年親政,手底下立刻就能有一支忠心耿耿,大部分識文斷字,掌握基本算數和各種技能的可用之師。

    曾布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看着在走神的安丞,忍不住咳嗦一聲。

    安丞回過神來,對着曾布笑了笑:「方才想起了瑣事,讓子宣見笑了。」

    「無妨!」曾布微笑着。

    安丞迎向曾布的眼神,似笑非笑,假裝糊塗的問道:「子宣今日特地請某來此相會,可是有事?」

    曾布拱手:「就知道瞞不過兄長。」

    「兄長應該也聽說了,兩宮慈聖今日下詔,命宰執廷推,待制票選執政的事情吧?」

    安丞點點頭,他當然清楚,不然也不會來這裏赴約了。

    「不知厚卿公可有了人選?」曾布當然知道,安丞既答應了來這裏見他,當然是願意和他談的,但還是得做做樣子。

    安丞搖頭。

    「不知安兄,能否在厚卿公面前,替在下美言幾句?」曾布立刻說道:「不求能被選用,但求能將姓名,呈於君前。」

    「若厚卿公願相助,在下來日必有報答!」


    在大宋,宰執從來不是固定不動的。

    像王安石那樣,能在朝堂上長期擔任宰執的是非常少見的例子。

    一般宰相能做三年,就算是深得信重了。

    所以,每個在任宰執都得在任上就好好想想,自己離開朝堂後,誰來接替自己的事情?

    安丞頓時就笑了起來:「子宣言重了,言重了。」

    「只是在下人微言輕……」

    曾布一聽,立刻秒懂,連忙道:「若厚卿公,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那麼來日,若厚卿公需要在下的時候,在下願效當年荊國公與康國公故事。」

    韓絳和王安石兩個人在熙寧年間,你辭相推薦我,我辭相推薦你,如今在政壇上,無人不知。

    安丞聽着,露出笑容:「子宣言重了!在下盡力試試吧。」

    ……

    趙煦這個時候,正在專一製造軍器局內,觀看着燕援帶隊組織的新型神臂弓試射活動。

    數十名魁梧的御龍直,站在靶場上,集體用腳給神臂弓上弦。

    然後,一一抬起來,瞄準前方箭靶。

    噗噗噗!

    弓弦震動之聲,不斷響起,一個又一個靶子,被特製的破甲箭頭打的粉碎。

    趙煦看着,始終保持微笑。

    「沈提舉,此弓如今每月可產多少?」趙煦回頭問着侍立在旁的沈括。

    沈括答道:「奏知陛下,臣等奉陛下旨意,在專一製造軍器局中,設立弓弩司,以陛下之命,命匠人專則一事,賴陛下之智,如今弓弩司所產神臂弓教過去大增。」

    「舊法一月,不過能產百餘,採用新法之後,神臂弓每月已能產三百有餘。」

    「善!」趙煦微笑着點頭:「卿等皆為國立大功矣!」

    一個月三百餘把改進型神臂弓。

    一年就是將近四千把!

    已經完全可以滿足大宋目前需要了。

    「朕自不會虧待,上下諸卿!」趙煦說着,就讓馮景上前,宣讀了他擬好的旨意。

    沈括減磨勘一年,賜蜀錦數十匹,加職錢十千,弓弩司官員,皆減磨勘兩年,有關工匠,月俸增加一貫。

    頓時,所有在場的官吏,紛紛跪下來謝恩。

    沈括更是趁着謝恩的時候,拜道:「臣乞陛下為新弓賜名!」

    他記得很清楚的,先帝是最喜歡給各種各樣的事情賜名的。

    譬如神臂弓之名,就是先帝御賜。

    此外,沿邊各路的所有新建寨堡,也皆是先帝御賜。

    父子一體,沈括感覺這位應該也很喜歡賜名。

    趙煦聽着,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賜其名曰:克敵吧!」

    「願其於沙場上,盡破我大宋之敵!」

    「臣等謹奉旨意!」沈括再拜。

    這個時候,石得一悄悄的從人群中,走到趙煦身邊,低聲說着:「大家……」

    趙煦和他早已有了默契,立刻側耳過去,石得一於是附耳道:「方才探事司來報,戶部尚書曾布似乎在樊樓上,約見了同知樞密院事安燾之弟安丞。」

    趙煦點點頭。

    在他掌握了探事司後,朝中有幾個大臣的公開行蹤,就一直是他對探事司的要求必須掌握的東西。

    曾布這個在他上上輩子,最後背刺了他和章惇,將趙佶扶上台的二五仔自然是重點監測對象(真不是因為曾布在日記里造他謠!)。

    當然了,趙煦也只是要求知道,這些人的公開行蹤,其他東西就沒什麼興趣知道了。

    但就算是這樣,趙煦也知道了不少人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石得一卻繼續說道:「那個安丞,前些時日曾去過永泰坊。」

    趙煦這才正色起來。

    周圍的人,看到這個樣子,也都識趣的退開了一些距離,免得聽到一些不該聽的東西。

    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然後問道:「汴京城有和永泰坊相關的謠言嗎?」

    石得一搖搖頭。

    趙煦明白了,於是吩咐道:「不必管。」

    雖然說,大宋祖制,禁止宰執大臣私下密切來往。

    可是從立國開始,宰執大臣們就一直在密切往來。

    好多人還是兒女親家,甚至是父子、翁婿接替為宰執呢。

    所以,這個所謂的祖制,其實都只是需要用的時候,才會被人想起來,當做罪名。

    不需要的時候,基本沒有人管。

    就像現在,因為趙煦比較注意這方面的事情,所以宰執們都會隔一層。

    幕僚、子侄、兄弟,成為了他們之間的傳話筒。

    皇帝也不可能真的禁止他們之間有任何往來——這樣的話,也就不要做事了。

    當然了,紅線是肯定存在的。

    越過那條線,必然遭到鐵拳重擊!

    不過,每個皇帝的紅線都不相同。

    像仁廟,基本很少管這方面的事情,以至於嘉佑時代的老臣,甚至敢直接逼宮要求立儲!

    而趙煦的父皇,對這個事情比較敏感。

    除了王安石,誰都不能和其他宰執有太過密切的行為,更不要說共進退了——即使是王安石,熙寧時代的朝堂上,也安插了大量反對派掣肘。

    到了元豐時代的宰執大臣,就基本都是彼此的政敵。

    你像樞密院的韓縝和安燾,就是死對頭。

    東府的宰相王珪、蔡確,更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

    也就是李清臣和章惇可能關係還不錯,但他們兩個人的性子,完全湊不到一起。

    到趙煦這裏,自然也有紅線。

    只不過他的紅線比較靈活,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要求。

    伱像章惇的話……

    基本百無禁忌。

    因為趙煦對章惇絕對信任!

    而曾布,就是另外一面了。

    用歸用,但絕對不信任!

    所以,要監視他的日常活動,要關注他的行蹤,防止這個二五仔背刺。

    但也不至於,曾布隨便做點出格的事情就有什麼應激反應。

    曾布這個人,除了人品不行外,能力還是不錯的。

    倒是安燾的兄弟,居然去過永泰坊?!

    趙煦想了想,和石得一說道:「石得一,去和童貫打個招呼,下個月就搬家吧。」

    「長久留在一個地方,有些顯眼。」

    他現在倒不怕,被人發現他私底下搞的這些小動作。

    但,那些孩子就未必能承受,外界探視和窺伺的眼光了。

    「此外,派人去敲打一下安燾的那個兄弟。」

    「告訴他,不信謠,不傳謠,才是大宋的好臣民。」

    「諾!」石得一躬身退下去。

    但他離開沒多久,就再次返回了,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是郭忠孝。

    趙煦的眼睛,驚訝了一下。

    郭忠孝就已經來到了趙煦面前,躬身一拜,將手中的一封被火漆密封的奏疏舉在手中:「陛下,廣西走馬承受公事高遵惠奏報。」

    趙煦立刻說道:「快快呈上來。」

    高遵惠可是帶着他的任務去的廣西。

    他也一直在等着高遵惠的報告,可惜,一直沒有等到。

    這就讓趙煦有些着急了。

    他可是迫切的想要知道,甘蔗到底種下去沒有?

    若沒有及時種下,恐怕就得等到明年了。

    郭忠孝將高遵惠的奏疏,高高舉起。

    馮景立刻就走過去,將之接下來,然後送到趙煦手中。

    趙煦接過奏疏,先查看了一下火漆,沒有破壞的痕跡。

    這就說明,這封高遵惠的報告,在離開高遵惠手裏後,就沒有被人拆開過。

    趙煦點點頭,然後拆開奏疏,打開來,放在手中看了起來。

    高遵惠的奏疏,就說兩個事情。

    第一,他已經按照要求,抵達了順安州,並在歸化州知州儂智會、順安州知州儂盛德的幫助和協助下,開墾了一千多畝荒地,種下了從東南的明州、常州、蘇州等地找到的甘蔗苗,現在一切都好。

    同時他也給儂智會、儂盛德兄弟說了不少好話。

    說他們忠厚質樸,為人誠實云云。

    這第二件事情就有意思了。

    高遵惠上書說,上蒼有好生之德,聖人有仁恕之教。

    他擔心,王師南征,打進交趾後,可能會有人濫殺無辜,殺良冒功。

    這恐怕會損害王師名聲,有損陛下聖德云云。

    而高遵惠認為,這種事情,僅靠朝廷下詔約束將校,是沒有什麼效果的。

    因為『士卒粗鄙,不識聖人之教』。

    於是,高遵惠說:『臣乞陛下,以財帛贖其人民』。

    這就是要讓朝廷下令,將俘獲的老幼婦孺活口,也算作軍功。

    這樣,士兵們就不需要殺良冒功,也照樣能得到賞賜,也就沒有人會去隨意殺害交趾百姓了。

    趙煦幾乎全程笑着,將高遵惠的奏疏看完。

    他的內心無比欣慰。

    誰說我大宋外戚,都是貪弊好色之輩?

    看看人家?

    事實證明,外戚只要用的好了,還是可以利國利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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