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確如這孫允宗所言,宅子是他的!」
遷哥兒很快回來,忿忿地道:「這個叛徒!」
草場巷的宅子不大,但其中的家具擺設,耳聾老僕,都和孫允宗說的一模一樣,而蓋上了府衙赤契的房產憑證,也從隱蔽的箱子裏搜出,上面的戶主正是他。
狄進仔細看了看房契,妥善收起:「你不要繼續審問,等待一晚,明日正午後,再入審訊室。」
遷哥兒依言執行,到了第二天午後,再走進屋中,只聽着裏面傳來低沉的呻吟:「唔唔」
自從被抓進來,孫允宗一頓飯都沒吃過,餓了快兩天,已是有些昏昏沉沉,偏偏還是生死關頭,睡都睡不着,正昏昏沉沉着,逼近的腳步聲讓他猛地一激靈,竭盡全力地坐正了身子,期盼地道:「師兄這下信了吧!」
遷哥兒冷冷地道:「信了。」
孫允宗大喜過望,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語氣里滿是誘惑:「師兄,小弟能帶你去金剛會,你也會有宅子的啊!」
平心而論,他根本看不上那草場巷的小小宅子,畢竟跟王府的富貴來說,即便是在京師,普通人家的生活也很緊巴,他是想當王孫公子的,可過不慣那日子。
但孫允宗相信,自己瞧不上的,對於眼前之人卻是個巨大的誘惑!
孫洪當年是這樣,現在孫洪的弟子,這個苦哈哈的武僧也不例外!
「給遼人當狗,很得意麼?」
然而遷哥兒的一句話,就讓孫允宗呆若木雞。
他怔了片刻,意識到不對,乾笑道:「你你說什麼呢?什麼遼人」
「金剛會是當年遼國舉全力南侵時,諜探偷入京師,組建的會社,目的自是要我國朝大亂,好讓他們再度入侵!」
遷哥兒進來時已經把話背熟,但此時越說越是憤恨,兩眼幾乎噴出火來:「到時河東河北之地,會有多少家破人亡,多少流離失所,你都半點不在乎,只在乎那小小的一間宅子麼?」
如果是南方人倒也罷了,這個年代沒有切身之痛的人,很難具備國家與民族的概念,但北方人不同,尤其是河東、河北兩地的。
當年遼軍入侵,一路打過來就是這些州縣,沒了糧食之後,更是四處燒殺劫掠,北方的重鎮倒還好,遼軍不擅攻城,實在攻不破,但普通村落幾乎全部遭到荼毒,五台山中的武僧都是孤兒,很多就與當年的戰亂脫不開干係,對於遼人自是刻骨之恨。
所以遷哥兒越罵越怒,最後更是拖起孫允宗,就是七八個大嘴巴子抽上去:「畜生!就伱這樣的畜生!還想入王府認祖歸宗?我呸!」
哪怕對方還勉強收着力氣,孫允宗也被抽暈了,甚至來不及思考,金剛會底細是怎麼泄露的,心頭充斥着無邊的恐懼。
因為遷哥兒的語氣里,帶着毫不掩飾的殺機!
如果前天一被抓,對方就要他死,他固然恐懼,但也無可奈何,可好不容易有了轉機,盼了足足一日,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別殺我別殺我」
孫允宗淚水狂涌而出:「我什麼都沒做我沒給遼人賣命我只是傳話」
遷哥兒又一個大巴掌抽上去,冷笑道:「你不是還要介紹我入會嗎?」
相比起婁彥先在牢內挨了上百天的打,孫允宗的抗揍能力顯然天差地別,給打得崩掉了幾顆牙,下身都湧出惡臭來,嗚咽道:「我只是外人介紹不了我是為了活命」
遷哥兒道:「外人?外人會把宅子都賞給你?」
孫允宗斷斷續續地道:「我我是父王的親生兒子他們希望希望我能入會我不願的我想當小王爺」
遷哥兒冷冷地道:「但你還是給他們賣命了,你就不擔心八大王知道了,再也不會接受你?」
孫允宗悲聲道:「父王是知道的最初就是他讓我去聯絡自從榮王宮火後他不信任僕婢只相信我這等有血脈關係的」
「你說什麼?」
遷哥兒臉色變了,手緩緩鬆開:「是八大王讓你聯絡遼人?他自始至終都知道?」
孫允宗喘了口大氣,為求活路,也顧不得其他,趕忙道:「知道!知道!早在先帝駕崩之前,金剛會就聯繫過他,願意幫他爭奪皇位,但父王拒絕了,選擇了入宮!不料那宰相李迪使了個詭計,讓父王以為有人要加害他,匆匆離宮,想要再尋金剛會時,那邊已經不再回應」
遷哥兒屏住氣:「接着說!」
孫允宗道:「但此番金剛會又來尋父王,有了合作之意,父王原本不願,但那宮中老婦每日灌藥,要真的逼瘋他,他就讓我去聯絡父王根本不信金剛會,對我說,可以利用遼人,遼人的目的是讓國朝混亂,現在他被太后壓得喘不過氣,金剛會自然要幫他,等用完了,再棄不遲!」
遷哥兒聽得觸目驚心,更是憤恨不已:「明知對方是遼人諜探,還要主動聯絡,這與謀反有什麼區別?什麼王爺,都是啖狗腸的畜生!」
孫允宗低聲辯解:「貴人不都如此麼,當年遼人打過來時,不知道有多少大戶與之暗通呢!我父王只是利用金剛會,並不會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所以你給遼人賣命,也心安理得對嗎?」遷哥兒恨不得當即殺了他,強忍着道:「把你剛剛說的話,統統寫下來,簽字畫押!」
孫允宗愣住:「你要做什麼?」
遷哥兒直截了當:「自然是要八大王死!你怕是忘了,孫家的血案,八大王也有份!事後他為了害怕自己的醜行揭露,被太后拿到把柄,還讓駙馬害了開封府衙的前任推官,那是個好官!」
孫允宗嘴唇顫抖:「你你」
遷哥兒冷笑:「不願意?你很清楚,八大王想要利用金剛會,那他為什麼就不能利用你,利用完了就拋開?你算個什麼,一個外室養的私生子!滿口父王,父王,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當小王爺的樣!」
孫允宗的臉色灰敗下去,軟軟地倒在地上,喃喃地呻吟着:「是!是!父王用得着我的時候,對我是那般溫情,現在用不着我了,就用毒酒害我!」
遷哥兒俯視着他:「所以你做了這麼多,又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
「不!我殺了趙允熙,他是尊貴的小王爺,也先我而死了!」
孫允宗面孔扭曲起來:「我都殺掉趙允熙了,父王肯定也是把我恨透了,還有那毒婦,她憑什麼當一輩子的王妃?統統去死!去死!與我這卑賤之人一同陪葬,那才最好!哈哈哈!拿筆來,我寫!」
當孫允宗將前因後果明明白白地寫下,包括王府和宮中的諸多細節,簽字畫押,看着這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證詞,狄進都不禁有些感慨。
京師無首滅門案,之前固然告破,但還有巨大的遺憾。
若論定罪,實則僅僅到了駙馬李遵勖,真正謀害推官袁弘靖的罪魁禍首,八大王趙元儼,不會為此負責,頂多群臣心知肚明。
但現在,數度勾結遼人諜細,污衊當朝太后,謀害官家生母,妄圖讓朝堂動盪!
這是謀逆之罪!
十惡不赦之首!
曾經貴不可言的二十八太保,今朝八大王趙元儼的末路,終於來臨!
狄湘靈也暢快不已:「把他交給開封府衙?陳公一定會稟明太后,秉公處置的!」
「不!」狄進搖了搖頭:「畢竟是國朝王爺,這種人的血,不是那麼好沾的,會有後患,不要交給開封府衙給孫允宗最基本的吃食,再耗幾日,等此人徹底崩潰了,交予皇城司!」
天聖五年,三月初五,乃尚書省禮部試合格的貢生,參加殿試的日子。
今科科舉的最後一場考試,終於來臨!
位於皇城東南的廣政殿,早在數天前,就被打掃乾淨,三百四十二張桌案,一張不多,一張不少,排得整整齊齊,每一張左上角,都貼了姓名、籍貫。
名次越高,離着官家越近。
但為了避免意外,殿試的前一天,內侍們依舊一絲不苟地檢查了起來。
尤其是入內內侍省都知閻文應,他剛剛當上這個大內總管,工作格外認真,此時也親自來前省,督促着並不屬於他分內的事情:「瞪大眼,看仔細嘍,這些可都是沾了天上文曲星氣的大才子,稍有疏漏,你們擔待不起!」
眾內侍知道,這段時間被閻文應藉機處置的已經不下十人,心裏對這位性情陰險,還要超過江德明許多的新都知懼怕不已,連連應聲:「是!是!」
閻文應十分滿意這種態度,背負雙手,踱着步子,不經意間就來到了首張席位上。
「狄進,河東路并州人士,大中祥符四年生人,年十七。」
「十七歲啊,國朝如今最年輕的狀元,那也是十八歲高中的吧?更何況這位一旦中了狀元,那還是連中三元,當真是前無古人的最高榮譽!聖人會允許麼?」
閻文應眼中浮現出濃濃的羨慕,又有着思索之色。
太后對於這位的喜惡,他至今還是看不出來,所以稟告時都要稱「狄進狄仕林」,既不能直呼姓名,顯得不尊重,又不能只稱呼表字,顯得有親近之心。
別人或許覺得挺累,一個稱呼都要如此計較,但閻文應樂在其中,那些覺得累的人,還沒資格揣摩太后的心意呢!
只不過這個士子,確實跟別的才子不一樣,江德明的倒台,或多或少與之有些關聯,如果全由閻文應作主,他自然希望這等人趕緊倒霉,至不濟也敬而遠之,井水不犯河水,但萬一太后要讓皇城司對付這位大才子,他該怎麼辦到?
越想眉頭越是緊皺,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位皇城司勾押來到身後,彎腰稟告,聲音都有些顫抖:「閻都知,有重犯來皇城司自首,稟告了重大案情!」
前任江德明的心腹,包括賈顯純在內的一群人,已經被邊緣化了,後面有什麼兇險的任務肯定交予他們去辦,來者則是最早依附閻文應的親信。
但眼見此人匆匆忙忙的模樣,閻文應頗為不喜,一點城府都沒有,怎麼做自己的心腹:「重犯?老夫倒要聽聽,是何等重犯?」
心腹哆嗦着道:「那人是八大王的私生子,交代出八大王與遼人勾結的證據,污衊聖人、謀害官家生母,都是他們做的」
「什麼!!」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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