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娘子被綁架,第八日。
晨。
狄進起床,一如往常,不慌不忙。
倒是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狄湘靈到了門前,敲了敲:「六哥兒,今日去學館麼?」
狄進回道:「姐,那裏於我而言,已經學不到對科舉有用的知識了,現在就等大伯的安排,入晉陽書院進學。」
「既然如此,我們趕緊去查案啊,還等什麼?」狄湘靈興沖沖地道,現在她是真的挺在乎這件事的。
「凡事欲速則不達,急不得的」
狄進打開門,取了牙刷子和青鹽,開始刷牙洗臉。
來到古代後,他除了保護眼睛外,也愈發重視起牙齒的衛生來,避免患上牙病。
不僅是自己,對於姐姐也是這樣要求的。
狄湘靈無奈,跟着他並排刷牙,咕嚕嚕,咕嚕嚕地吐沫子。
等洗漱完畢,到了飯桌上,她才沒好氣地道:「你昨晚回來時,不是已經有頭緒了麼,現在該說了吧!」
狄進吃着早飯,思路越來越清晰:「雖然證據還不充分,但現階段只能併案調查,將短時間內在一地發生的多場綁架案,視作同一夥賊人所為。」
「如此一來,就分成兩件案子,一是雷家綁架案,一是王家綁架案。」
「我們暫不理會雷老虎那邊,全力調查半年前王家的案子。」
狄湘靈已經理解了這位查案的思路,卻有些為難:「可王家主事執意要隱瞞,我們怎麼問出詳細呢?」
狄進道:「被綁走的王家郎君是小輩中的獨子,遇到了這種事,其姐妹定然噓寒問暖,姐姐有辦法接觸這些小娘子麼?」
「那些大戶娘子,我向來不與她們往來的」狄湘靈遲疑片刻,低聲答道。
狄進看出為難,更換目標:「僕婢呢?」
「好辦!只要不是家生奴,不會那麼忠的!」狄湘靈這次回答得特別爽快,有種不用被逼着去社交的輕鬆感。
她所言倒也不假,宋朝之前的僕人,形同奴隸,不獨立編戶,是依附於主家的賤籍,到了宋朝,奴婢與主家的關係,從人身依附關係,變為了僱傭關係。
律法甚至還規定了僱傭的年限,最高十年,所以奴婢又被稱為「人力」和「女使」,單從稱呼上面,地位就得到了顯著的提高,由於僱傭制的普遍應用,城市中還出現了較為發達的勞動市場,商賈之家也往往去其中挑選僕婢。
當然,律法是一回事,實際操作又是另外一回事,大戶的家生奴比比皆是,頂多加上一紙契書,朝廷也不會真的詳查,家中奴僕是不是超過了十年僱傭期
狄湘靈所言的區別正在於此,如果是僱傭過來的,那消息很好套,如果是家生奴,一輩輩都長在王家的,就很難問話了。
「試試吧,所謂查案,往往都是七分靠推理,三分歸運氣的。」
「好!等我消息!」
狄湘靈興沖沖地離開,這次狄進沒有在家中等待,也出了門,朝着城裏走去。
這起案子在他看來,並不困難。
綁匪的胃口太大,越來越貪,竟然在一處州縣內連續綁人勒索,除了雷家和王家之外,肯定還有別的受害者,而每一個受害大戶的增加,都能獲得不少新的線索。
而綁匪極有可能是熟悉情況的本地人,希望在本地繼續生活下去,等閒不會背井離鄉。
「如果在城中,又會藏在何處呢咦?」
走着走着,狄進腳步一停,卻是發現不遠處的路邊,有一個眼熟的人,正是之前與屠戶爭錢的少年索喚。
狄進走上前去,就見少年垂着腦袋,側臉上有青紫之色,似乎剛剛遭人毆打過,不禁問道:「你怎麼了?」
少年縮了縮身子,沒有吱聲。
狄進眼珠轉了轉,低聲道:「縣尉挺關心你的,想要知道,那日錢物歸原主後,屠戶後來有沒有為難你?」
少年渾身一顫,這才抬起頭,哭喪着臉道:「潘縣尉他是好官,是俺無用,沒有保住錢還連累了打賞的恩客!」
狄進奇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被何人所搶?為何不報官?」
這話放平日裏,就是一句廢話,但近來潘承炬領着一群衙役巡邏,正是屬於城內的嚴打時期。
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有人如此囂張?
少年哆嗦着:「別問了!別問了!這事別說陽曲縣,就是并州,也無人敢管吶」
「無人敢管」狄進目光微動,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是雷老虎手下做的嗎?」
少年一激靈,沉默下去。
這就相當於承認了。
「雷老虎的手下或許欺行霸市,但不至於在這個時候搶掠錢財」狄進想了想,再問道:「你剛剛說連累了打賞的恩客,是不是懷疑與雷家娘子被綁案有關?」
少年點了點頭,難受地道:「他們說,賊人得了贖錢,定會花銷,那位恩客出手大方,就與賊子有關,將人拿了,俺的錢也被搶了」
「八百文,對於普通小民,不少了。」
狄進嘆了口氣。
古代的錢幣,不能單純的與後世人民幣對比,而是要考慮購買能力,換算成能買多少米,是比較實用的一種方法。
一般來說,王朝前期的錢幣尚未貶值,米價也相對便宜,比如天聖年間平均價格,基本在每石三百文,一石則是後世的一百多斤。
由此可見,這個年代的八百文錢真不少了,可以買到三百斤米,夠一家人吃個把月,所以當時屠戶才會眼熱,看索喚年紀小,謊稱錢是自己的。
結果,少年索喚好不容易保住了錢,還是遭到無妄之災。
或許雷老虎只是想要愛女回來,但手下的人可不會老實,自然趁機收刮。
「古人查案,真是粗暴,這般追兇,受牽連的絕不止一人。」
狄進對此也很無奈,拍了拍少年索喚的手臂,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人家沒了錢,還憑白挨了揍,說什麼寬慰的話都沒用,倒不如快些解決此案,還陽曲一個太平。
接下來,他在城內轉了轉,走着走着,還是到了王家宅外。
還沒來得及觀察,狄湘靈就神出鬼沒地轉了出來,白天出門的她一身男裝,英氣勃勃,背着手,悠哉悠哉地道:「不知這位郎君此來,所為何事?」
狄進拱手笑道:「為拿賊而來,還望大名鼎鼎的狄十一娘出馬,必可手到擒來!」
「哼哼!」
狄湘靈得意地笑了笑,轉向王家宅院,臉色沉靜下來:「王小郎君被放回後,嚇得魂不守舍,至今都沒有恢復,還時常遷怒下人,以致於身邊的僕婢頗有怨言,已經問出話了」
「不奇怪。」
狄進想到後世一位演員大紅時被綁架,也是險死還生,十幾年後被電影還原情節,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恐懼與絕望,是外人無論如何也無法體會的。
王家小郎君被嚇得半死完全正常,他目前更關心具體細節:「被綁了幾日?」
狄湘靈道:「不知,王小郎君渾渾噩噩,回來後家人問了兩回,見他神態癲狂,也不敢提了。」
「綁匪相貌的特徵?」
「不知,他被蒙着腦袋推入屋中,根本沒看到賊人的模樣。」
「綁匪交談的口音?」
「也不知,賊人就沒在他面前說上一句話,如何聽得出口音?」
這確實令人無奈,狄進倒是沒有多大失望,點了點頭:「一問三不知,怪不得活着回來了。」
狄湘靈卻給出了一條關鍵消息:「他被關押的時候,聽到了一種聲音,似是把玩骰子發出的。」
狄進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確定?」
「有下人賭錢,骰子發出聲響,王小郎君陡然發狂,大喊大叫,從那之後,王家就被禁絕各種賭戲了」
狄湘靈舉出實例,又無奈地道:「王家主事後來還想通過賭坊尋找賊子,可城內就有八家賭坊,嗜賭之人那麼多,怎麼找?只能放棄!」
「照這麼說,雷老虎的手下在城中大肆搜捕,倒是歪打正着,助了我們一臂之力」
狄進眼神銳利起來:「走!我們也去城中賭坊,尋找這麼一位賭徒,近幾年每隔一段時日都大手大腳豪賭揮霍,尤其是四五個月前發了筆橫財,但這幾日卻突然不見了蹤影,哪家賭坊都不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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