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入京麼?」
「早呢!」
「呼!呼!都已這般熱鬧了,居然還未入城?」
「沒到!前面才是十里舖!」
「三位公子,那就是了!」
「嘩!這就是京師啊!」
三個少年郎站在護城河邊,遙望着那川流不息的人群,匯入巍峨的牆體中,發出由衷的驚嘆聲。
這三位都是并州狄氏子,站在最前面的叫狄佐明,滿臉興奮,路上就是他在不斷詢問進沒進城,此時感嘆的聲音也最大;
站得略靠後的是狄國賓,個子不高,面容清瘦,眉宇間滿是疲憊,顯然車馬勞頓,並不好受,但看到這天下第一雄城,還是振奮了精神,讚嘆不已;
站在最後的是狄尊禮,跟在兩位族兄身後,神色有些木然。
寒門就是如此,族譜雖是一家,但許多人各奔東西,同輩的取名當然不會多麼講究,如果不是狄進高中三元,聲名鵲起,每年祭祖來的都不會齊,有的遠走他鄉,也就漸漸沒了聯繫,當然現在聞訊都回歸了,背靠大樹好乘涼。
不過目前主持家業的狄元昌,也不是易於之輩,那些有了好處後再回來投奔的,是肯定沒資格前來京師,聽候狄進調遣的,此時前來的三位少年,都是族內根正苗紅之輩,長輩都在之前入學時出過力。
而此行他們跟着雷家車隊一起入京,途中正好有個照拂,臨到城門才分別,眼見沒了外人在場,狄佐明更加興奮:「我們馬上就要見到六哥了,可要給他留個好印象!」
狄國賓臉色有些難看:「這一路我顛得難受,要不找個地方,先修整一日?」
狄佐明不太願意,看向狄尊禮:「十七,你說呢?」
狄尊禮低着頭道:「十三哥既然累了,找個地方休息也好。」
狄佐明皺眉:「十七,也就幾年未見,你怎的變得這般無精打采,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你不願意來麼?」
狄尊禮抬起頭來,臉色變了:「九哥這是哪的話,我當然願意來!」
「嘿!」
狄佐明不高興了,上前一步,帶着幾分逼視:「那你提起些精神啊,一路上都沉着臉,待會六哥看了,還以為我們不情不願呢!」
「行了行了!」
狄國賓無奈地分開兩人:「咱們走吧,早早去了六哥家中,安頓下來,再休息不遲!」
狄尊禮也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臉頰:「方才是弟弟的不對,多謝九哥教誨!」
「這還差不多!走!」
狄佐明滿意了,當先領着兩個族弟入城門,但好不容易跟着長長的隊伍排進去了,還未來得及讚嘆京師車水馬龍的繁盛,就見僧侶領着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哭喊着走了過來。
「不是吧?一大早就見白,真喪啊!」
狄佐明嘟囔了一句,趕忙避到旁邊,但看着看着,眼睛不禁越瞪越大,身後的狄國賓和狄尊禮也呻吟着道:「好多僧人啊!」
并州大戶人家的出殯,他們也見過好幾回,都有請寺廟的高僧或道人作法超度,但這一戶僧人太多的吧,放眼望去全是出家人,比起親眷還要多得多。
狄佐明更注意到,出殯的中間有兩口棺木,應是一家之中接連死了兩位,再結合如此排場,好奇心上來了,左右看看,來到一位漢子身邊:「這位兄台,不知這隊送殯的,是京中哪戶人家?」
那漢子聽了他的口音,就有些傲氣,淡淡地道:「大相國寺的高僧超度,能有幾人?這你都看不出來麼?」
「神氣什麼,說出來嚇死你們,三元魁首是我哥!」
狄佐明心裏不爽,但又實在好奇,舔着臉笑道:「小弟這不是不知嘛,兄台指點指點?」
漢子滿意了:「剛來京師吧,伱若是早來半個月,一看就知,這是知府鍾離瑾和他的母親,今日一起出殯!」
狄佐明一怔,身後的狄國賓道:「不是知府,是權知開封府吧?鍾離大府這是在任上病逝了?」
漢子被糾正了,有些不高興,立刻道:「哪裏是病逝,分明是被賊子所害,為了保住開封府衙的顏面,才說是病逝!」
狄佐明眼睛一亮:「竟有此事?細說!細說!」
漢子往後退開,離了密集的人群後,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
在他的講述中,鍾離瑾是被賊人所害,鍾離瑾的老母接受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一命嗚呼,結果朝廷為了掩飾,將兩人的死因調轉,鍾離瑾的老母被賊人所害,鍾離瑾氣急攻心,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還被贊為孝子。
狄佐明聽得大為驚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那兄台是怎麼知道的呢?」
「俺自有可靠的門路!」京師人哼了一聲,轉移了話題:「太后恩德,讓鍾離瑾的三個兒子都當了官,這位知府在任上沒幹啥事,家中還能受賞,不虧嘍!」
狄國賓搖搖頭:「蔭補的官怎及得上權知開封府,既然三個兒子都是蔭補,沒有功名在身,鍾離家經此一來,怕是要衰敗」
「哼!你這娃娃倒是挺能耐,俺不與你們說了!」
前面的送殯隊伍終於離開,漢子擺了擺手,不知從哪裏拎出兩個食盒來,健步如飛地走了。
狄佐明目送對方離去,嘖嘖稱奇:「一個送餐的索喚,居然知道這麼多,京師人真是能耐!」
「此人所言,不足為信!」狄國賓搖了搖頭,催促道:「九哥,我們走吧!」
「甭管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反正開封府衙的主官又要換人了!」狄佐明目光一動:「六哥兒同判兗州不到一載,就招回京師,入館閣為儲才,你們說他多久後就能權知開封府?肯定用不了幾年吧!」
狄國賓臉色變了:「九哥,慎言!慎言!這話是能說的麼?」
「兄弟之間說說,又不會外傳,怕個什麼!」
狄佐明意猶未盡地踮了踮腳,眼見人群也散去了,趕忙道:「走!走!我們去錦繡巷!」
錦繡巷不是什麼大巷子,不太好找,但來時他們也問過雷家人了,這條巷子在第一甜水巷對面,那就屬於京師的繁華地帶了。
可第一甜水巷還離得好遠,前面的人群再度受阻,外加哭鬧聲遙遙傳來。
這回連沉默寡言的狄尊禮都皺起眉頭,開口道:「不會又有大戶出殯了吧?」
可事實證明,這次比出殯嚴重多了,他們連接近都辦不到,一隊隊差役已經出面引導人流,高喝道:「閒人退避!閒人退避!」
「這是在做什麼?」「抄家呢!抄曹家!」「嘶哪個曹家?」
「樞密使曹利用親弟弟的家!」「你不能一次說完了,我還以為真抄了那家呢!」「曹府可在太平坊,不過在俺看來,也不遠嘍!」
狄家三人在人群裏面聽着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一方面咋舌於這些京師人真是什麼都敢說,另一方面也不由地面面相覷。
汴梁的繁華名副其實,但此地的風波也出乎意料,剛剛入城才多久,一家出殯,一家被抄,且都是高官重臣。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兇險了啊?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曹府書房,曹利用立於桌前,怒不可遏地將桌面上的筆墨紙硯掃落在地。
曹汭死了,大過年的,死都死了,朝廷已經不準備追究,這本是好事,結果萬萬沒想到,有些風言風語居然傳了起來,說這個侄子是自己為了掩蓋罪行,強行滅口的。
如此荒謬之言,偏偏族中那群蠢貨居然會相信,為了自保,什麼都往外撂!
「誰在算計老夫!是誰在算計老夫!」
曹利用低吼着,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個名字,重新拿了筆墨紙張,提筆寫了起來。
兩府宰執、三司使、御史中丞、內製翰林學士、外製中書舍人等一眾外朝官員,以入內內侍省都知、內侍省都知為首的一眾禁中內官,再加上諸如皇城司、機宜司這類特殊的機構
寫着寫着,那不斷增加的名字讓他都愣住了,身軀晃了晃,雙腿一軟,猛地坐倒在椅子上,呻吟出聲:「這麼多人要害老夫?居然有這麼多人要害老夫?」
「咱們這位曹侍中啊,不可一世,恨他憎他的人太多了,皇城司散出這些消息,是為國朝鋤奸吶!」
同樣站在桌案前的,是皇城司提舉任守忠,一向刻板的臉龐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機。
外朝的官員看不起內宦的有很多,文臣裏面多有用前唐宦官亂政為例,見他們稍稍冒頭就上奏打壓的,但像曹利用這種,當真是獨一無二。
每每太后賞賜內官時,就屬曹利用反對得最為激烈,慷慨激昂,反覆告誡,實實在在地免去了不少恩賜,試問北司南班,只要有一定品階,有機會分潤到賞賜的宦官,哪個不是對此人恨之入骨?
所以任守忠將事情交代下去後,皇城司辦事的效率從未有這般高過。
不僅是內朝,曹利用賴在樞密院,就是不請辭的行為,進一步觸怒了太后,大鬧機宜司,放任親信奪權,險些壞了大事的行徑,更是讓官家極不舒服,身為內官,當然要為主子分憂。
外放貶官?
太便宜他了!
任守忠原本已經準備好了一系列手段,只是一個從洛陽傳來的消息,讓他有些遲疑。
「閻文應在洛陽明道宮中病倒,已然下不了床,其義子閻士良離奇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權衡利弊之後,這位新任的皇城司提舉,將整理好的卷宗緩緩合起,自言自語着道:「讓曹利用死就行了,何必親自出面,出那個風頭呢?」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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