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虎兄,事情還有無折中、更改的餘地?要我國至尊自去尊號,這實在、實在是有些苛刻」
西魏提出的談和條件第一個就這麼勁爆,那談判自然也進行不下去了,使團一行卻又不敢就此結束求和返回國中,他們只能先派遣使徒將情況回報國中、自己一行人則留在弘農城等待國中進一步的指使。
趁着好友盧叔虎來看望自己的時候,使團中的陽休之便忍不住開口探一探口風:「某等亦知當下勢弱於人,既有所求,當然也要有所付出。但這一要求還是讓人有些無法接受,一旦應承下來,國將不國啊唐王有言願意賜給河北士民以安寧,可事情若就此僵持不下,某等使徒歸國後怕也難免要遭受重罰,河北安寧更無從尋覓啊!」
盧叔虎自然清楚陽休之心情憂苦,但在聽到這話後還是忍不住嘆息說道:「子烈此言也不必如此確鑿,齊氏之所得國尚且不足十年,但為求生之故,有什麼不可應承?哪怕自去尊號,猶是割據一方之王侯,總勝過淪為繫囚被捕送長安。
子烈你少知兵事,不知如今我國戰陣形勢之好,唐王肯於答應談和,已經是難得的仁義之舉。你等論及條件是否苛刻,也應自審當下處境如何。齊主何以遣使你等前來議和,用意如何你當真不知?」
陽休之聽到這話後,便有些迷茫的搖了搖頭,旋即便又開口說道:「我心中對此也淺有思量,只是所思未必盡合事實。唐王貴介公子,與關東諸家多有親誼,之前也不乏叔虎兄等至親相扶來投,今兩國交戰,刀兵無情、親者至傷,派遣某等至此,想必也是希望唐王與叔虎兄等能夠感懷情義,高抬貴手、放過一馬。」
「此言亦不無道理,若是晉陽群徒至此求和,怕是沒有今日你我相對而坐、暢談時事的光景。」
盧叔虎聞言後便先點點頭,旋即便又反問道:「但是,我聽說楊遵彥乃是齊主姊夫、神武婿子,但是鄴城謀變時,齊主有沒有因此情義而高抬貴手?其行既如此,又怎麼會在此關乎其國業存亡的大事上,寄望你等關東諸家能乞得唐王恩憐而加縱容?」
「這、這我委實沒有想到這一節,叔虎兄你向來足智多謀、精於韜略權變,今又身處從容境地,觀此情勢必有所得,未知可有教我?」
陽休之聽到這一點撥後,一時間也是大感詫異起來。他們一行人來路中對此也多有討論,所得出的見解便都是陽休之方才所言,因為他們與隴西李氏和唐王霸府許多幕僚都關係匪淺,所以皇帝才寄望以此促成和談,可現在聽盧叔虎一通分析,才覺得這想法不只是單純、而是荒謬!
是啊,當今皇帝本就剛剛經歷過一番手足相殘的殘酷鬥爭才得以登臨至尊之位,又怎麼會將寄予厚望的和談之舉以如此單薄的理由便交付給一眾河北士流呢?莫非其人從一開始對於這一場和談就沒有寄予太高的期望、派遣使者一行至此只是掩人耳目的緩兵之計?
想到這裏,陽休之心情就變得紛亂起來,心裏有些梳理不清重點,望着盧叔虎疾聲發問起來。他們當年也曾一同處於賀拔勝那個團伙之中,盧叔虎便以運籌策劃之長而擔任智囊角色,雖然最終賀拔勝大事未成、而他們這個團伙也分崩離析,但是對於盧叔虎的智謀,陽休之還是比較信服的。
「齊主遣使你等至此,若能求和成功,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能,則齊國又將何以應對?無非盡起其國中甲卒,迎戰我大魏王師、誓死守衛其國土。然則齊國之前紛亂,已經盡顯其晉陽師旅可共富貴、難相患難,開國舊主猶能棄之不惜,今時齊主能難統控群徒死戰。其若欲求全,必仰我河北兒郎為其捐命死戰!」
講到這裏,盧叔虎又望着陽休之嘆息道:「因唐王出身之故,兼某等群徒在事關西,故今河北想必不乏樂觀之士,他們未必會與齊國偕亡、誓死守之。一旦開戰,這些人又當如何處置?」
陽休之聽到這話後,臉色就變得有些不安了起來,他已經隱隱猜到盧叔虎是想要說些什麼了。
「若欲死戰,則就必須撲滅這些僥倖謀和之心,而你等此行,便意在於此。如若謀和不成,你等歸國必遭嚴懲!齊主便是要用你等性命、來填塞那些謀和之口,使人皆死戰、不作他想!」
盧叔虎又嘆聲說道:「齊主這樣的用心,唐王早就有所洞察,所以日前首次相見之時,便已經向你等做出了提醒,希望你們轉告齊主,士民若安、齊業可存。但當時你等怕是還在心中暗笑唐王仁義近愚、妄圖以危言恐嚇大國之主罷?殊不知唐王此言,正是為了救護你等!既知此節,子烈你再作深思,是否還覺得我國提出這一條件苛刻?」
陽休之聽到這裏,額頭上冷汗直沁,他如今也已經是五十多歲的年紀,自然不會被輕易的蠱惑矇騙,而盧叔虎這一番解讀雖然略顯腹黑,但又與北齊國中如今許多人事跡象暗暗吻合。
比如皇帝在繼位之後便忙着在晉陽安撫勛貴,可是在出使求和這件大事上卻又幾乎完全委託鄴中人士負責,哪怕是有宗室成員趙郡王高睿,但高睿的任職履歷和人際關係也多在鄴中。
一番沉思之後,就連一些盧叔虎不曾言及的細節也都在陽休之腦海中翻湧出來,越發佐證了盧叔虎這一番言論的可信度。
想到自己一行人在行途中還不乏齊業存亡、河北安危在此一行的危機感,卻原來他們僅僅只是被精心挑選出來,準備背黑鍋受死、以堅定河北士民抗爭之心的犧牲品,陽休之心中也不免悲憤不已。
關鍵是這樣的犧牲恐怕也未能換來河北一地的安寧,起碼從目前來看,皇帝履極以來一系列的人事安排都沒有給保全河北的安定預留什麼人事力量。
反而是作為敵國首腦的唐王李伯山,不只在見面伊始便向他們做出了提醒、並給齊主發出了警告,甚至在之後提出議和條件的時候,都是將矛頭直指齊主,讓齊主自去尊號,而不是刁難河北士民。
想到這裏,陽休之端着酒杯一杯一杯的悶頭飲酒起來,漸漸的情緒有些失控,眼眶中更是倍感酸澀,他捂着鼻子對盧叔虎說道:「故義如姜,老而彌辣。與叔虎兄久別重逢,不覺竟醉。再飲下去,我怕是要失態了,只能暫且罷飲!」
盧叔虎見狀後便也不再多勸,於是便站起身來對陽休之說道:「我近日都在弘農,子烈有事,使人來告即可。」
待到盧叔虎離開之後,陽休之便也推案而起,面對着牆壁久久不語。
舊年追從賀拔勝流落江東,後來聽聞東魏創建便請賀拔勝奏告梁帝求歸,返回河北後便拜入高歡父子門下,並在東魏、北齊朝中為官,至今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
他對於北齊政權說不上忠心無二,但也可以說是頗有感情,河北之地在高氏治理下既不像江東那樣紛亂、又不像關中貧狹,當然後者現在看來似乎要存疑,但總歸還算令人滿意。
可是這一次出使西魏、尤其是在與盧叔虎進行過如此一番談話後,他卻開始有些懷疑當年向賀拔勝請辭返回河北的選擇是否正確?
西朝唐王與賀拔勝可謂情義深厚,若使當時跟隨賀拔勝同赴關西,按照他的資歷和才幹,如今怕是也能與崔謙兄弟和盧叔虎、盧柔叔侄一般在西朝分掌機要。如今再面對齊人的窮困求和時,他想必也能姿態從容的提出一些高屋建瓴的建議,而非像如今這般愁困不已、進退失據。
且不說陽休之心中這一番感慨,盧叔虎在離開其人居室後,便也徑直返回城主府直堂中,抬眼便見到唐王臉色不是很好看的坐在席中悶聲翻閱着籍文,於是又入前輕聲道:「大王又為後勤給養憂愁?」
李泰聞言後便嘆息一聲道:「前所支取山南秋賦只為暫解燃眉之急,而今開戰至今又有將近兩旬,諸軍糧草消耗甚巨。伊洛群蠻趁機躁鬧,實在是讓人頭疼。待到此番河洛戰事結束之後,一定將此眾蠻部嚴加整編一番。」
當年李泰出入河洛,少不了招撫伊洛之間的蠻人配合行動。而且因為他屢屢在河洛斬獲大功,能夠收繳豐厚的物資,所以這些蠻人也都樂得追從其人行事。
可是現在,北齊這隻肥羊在河洛之間不再像之前那樣肥美,而伊洛群蠻卻因為旱情大大影響收成,便又想重複過往的經歷,跟在魏軍背後打家劫舍以彌補虧空。
然而這一次魏軍是要對河洛長期佔有,而非之前那般打一槍就走,自然不能任由這些蠻人胡鬧,於是便在自身的軍資當中撥給一些真正幫得上忙的蠻人,其他瞎湊熱鬧的則就顧不得了。
目標和環境發生了變化,過往的助力如今就成了拖後腿的存在。這些蠻人唯利是圖,尤其是當中一些被旱情從深山老林里逼出來的生蠻,甚至都膽大到有組織的去襲擊魏軍在三鴉道的運糧隊伍。
李泰毫不懷疑,再給他們一段時間,他們估計也會勾結齊人一起嘗試收復河洛,畢竟這本就是他們這些時局中邊緣勢力的生存之道。
所以對於伊洛蠻人的收編管制,也到了必須要提上日程的時刻,不能再如之前那般縱容,將會是進據並占穩河洛之後的下一階段重要目標。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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