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鞮水南岸,當高洋看到前線將士們勢如破竹的再次攻破敵軍一道陣線時,臉上頓時笑逐顏開,頻頻握拳作奮擊狀。
可是他這股激動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第二道陣線上突然竄起的火勢將前線將士陣隊直接截斷的畫面便仿佛一桶冰水兜頭澆下,令他臉色大變,忿聲怒吼道:「羌賊當真奸詐,實在該死!」
前線紛亂仍在繼續擴大,倉皇撤回的軍眾與後路人馬衝撞在一起,混亂的場面遲遲得不到有效的控制,甚至就連前線主將薛孤延的令旗都被驚走的亂卒衝擊的搖擺不定,這不免讓高洋更加的煩躁揪心,連連大罵道:「薛孤延當真豬狗才,徒負痴勇,臨敵交戰竟然對賊之奸計不加防備!」
他這裏痛罵薛孤延的時候,卻忘了之前戰場上幾次強攻的命令都是他越過戰場上的督將所下達,一味高壓的威逼前進,的確是沒有給這種變數預留下反應與應對的空間。
當見到陣中騷亂仍有繼續擴大之勢,甚至就連之前派赴北岸列陣、仍未參與進攻的陣隊都開始受到衝擊,高洋眼神當即一凝,親自從觀戰台上走了下來,號令此間一眾百保鮮卑精銳將士們列陣南岸,凡有退逃回來的將士一概收斬不饒,而他自己更是親自揮刀處斬幾人。
在此間軍令威嚇之下,那些受到恐慌氣氛所感染的北岸軍士們才又漸漸變得冷靜下來,騷亂沒有再繼續向南擴大蔓延。
此時的陂塬戰場上,之前沖得太猛而被火勢封堵在了敵陣前方的那些將士固然難以倖免,但數量也並不算太多,統共不過千餘人。其他絕大多數還是撤退了下來,只有極少數的倒霉蛋喪身在火堆之中。
這場意外雖然令人猝不及防,但實際造成的傷亡卻並不大,甚至都比不上之前第一道陣線上交戰半個時辰內的傷亡,當然如果將因為驚慌逃竄而擠壓踩踏碰撞受傷的人員也都算上,那就不好說了。
火勢雖然嚇退了一眾前線將士,但是同樣也阻攔了魏軍反攻的腳步,沒有趁機衝出來大加追殺、擴大戰果。這可能是因為側面戰場上戰事給魏軍造成的壓力太大,使其難能從容調度兵力,又或者魏軍的重點仍然放在殲滅側方軍眾、方便撤離,沒有在正面戰場上擴大戰果的意願。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這也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在前後督戰之士的共同努力之下,騷亂的局面總算是重新得到了控制,退逃下來的將士們也在北岸重新集結起來。唯一比較可惜的,大概就是之前那股一往無前的勇猛攻勢被打斷,驚魂未定的將士們士氣明顯不如之前那樣旺盛了。
前線將士們悉數撤退下來,而在之前交戰的時候又向北增兵許多,此刻禁軍將士們封鎖河線、不准向南撤離,數萬人馬擁擠在這空間之中,分外的逼仄。如果此時敵軍再有什麼遠程的打擊可以施加此處,必然又是一副人仰馬翻的驚慌景象。
隨着局面稍得控制,薛孤延便連忙派人向後方請示下一步該要怎麼做,究竟是繼續交戰,還是撤回本陣休整一番後再作進攻。
高洋在聽到這一請示後,視線遙望魏軍戰陣,此時魏軍的第一道陣線早已經被推平,第二道防線上的火勢也漸漸轉弱,僅僅只剩下了中軍大纛前方那最後的一圈防線。
「繼續進攻!」
略作沉吟後,高洋便揮手下令道。他沒有耐心整裝再戰,而且現在距離攻破敵陣僅僅只有一步之遙,如若此時停止進攻,只是給了敵人喘息之機,而且也會讓側翼交戰的右路人馬處境堪憂。
接下來敵軍究竟是戰是走,全都不可預料,唯有奮起餘勇、繼續進攻,才是當下最正確的做法。只要此戰能夠獲勝,哪怕並不能就陣擒殺賊首李伯山,也必會令西魏元氣大傷,順勢收復失土,並且使其數年之內都再無進犯之力。
沒有了來自西魏的騷擾與威脅,高洋自可以挾此大勝之威,從容處理國內一些已經顯露出端倪的人事問題。
一念及此,他的目光頓時更加篤定,再作確認道:「繼續進攻!不破敵營,不准回顧歸師!擊破敵陣,群徒俱有重賞!殺、殺!」
隨着這一命令傳達到前線去,北岸眾將士們只得再次列陣向着塬上推進過去。因為擔心敵軍會派遣騎兵越過陣線來衝擊戰陣、製造混亂,薛孤延親率一支騎兵隊伍作為先鋒。隨着魏軍前兩道防線的告破,齊軍的騎兵隊伍也能向上推進一段距離。
塬頂上,李泰見到齊軍將士再次整隊殺回,眼神變得更加沉凝,他自己開始親自披掛戰甲、準備出戰,同時揮手下令見早已經準備多時的幾駕囚車推出戰陣之外。囚車中所囚禁的,自然就是包括尉粲在內的一干晉州俘虜。
此時薛孤延已經率隊馳行到了第二道陣線焚燒後的灰燼前,他先着令騎士們勒馬頓住、等待後路步陣將士們向前推進,當看到敵軍推出幾架囚車時,頓時便面露疑竇之色,而當看清楚囚車中尉粲等人的面容時,疑容頓時轉為了震驚。
尉粲等人神情委頓,此時被押至戰場上時更是驚懼難當,當見到對面齊軍旗幟與陣隊時,這傢伙便忍不住大聲呼喊道:「救我、快救我!我、孤是長樂王尉粲,誰能救我,必有重」
他這裏話還沒有喊完,旁側負責押運的魏軍軍士已經一杖搗在他的肋間,使其沒有說完的話全都吃痛咽回去。
「告爾東軍將士,大魏王師業已攻破晉州、直下晉陽!唐公恤眾、不欲殺生,賀六渾信都建義、討伐爾朱,猶可寬恕。孽子高洋,無功於世、欺天滅義,罪不可恕!爾等棄械則活,從賊則死,速降、速降!」
負責押運囚車的魏軍將士們用着鮮卑語不斷的向着坡下喊話,同時不斷的用棍杖抽打囚車中的尉粲等齊將,通過這些人的慘叫聲來增加可信度與威懾力。
坡下眾齊軍將士們聞聲後自是驚疑不定,這一通喊話中別的或可忽略不計,但是直下晉陽之言卻是真的能夠挑動起他們的敏感神經。
「假的,全都是假的!賊若直下晉陽,何必於此交戰?不要被賊言蒙蔽,速攻速攻!」
薛孤延按捺住心中的震驚,連連呼喊下令道。
老實說他也不確定敵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但從這裏看到尉粲等一干晉州人員,再加上此間交戰的魏軍只有數萬之眾,完全與之前盛傳的兵力對不上號,他心內也是免不了狐疑不定。
然而這會兒只能一口咬定敵軍所言是假,以免軍心動搖,同時為了避免敵軍爆出更加駭人的事情,忙不迭下令騎兵迅速出擊。
早已經蓄勢待發的魏軍精騎這會兒也從戰陣中馳行而出,向着敵軍欺近囚車的騎兵便直衝過去,同時口中還大聲呼喝道:「王師已克晉陽,擒爾王公,速降不殺!」
很快雙方騎兵便碰撞在一起,雖然彼此互有損傷,但總體而言還是魏軍優勢更加明顯,這些將士們一直都在養精蓄銳,此際正是體力和士氣最為旺盛的時刻,當真給人以勢不可擋之感。
有幾名臂力雄壯的魏軍騎士更是直接用馬槊見敵卒從馬背上高高挑起,哪怕不考慮馬槊給他們造成的傷害,在高速奔馳的馬背上被挑飛數丈而後再重重摔下,基本上也是生機渺茫,落地後已是筋斷骨折、七竅流血。
不只是這些普通的騎兵,薛孤延這個主將也再一次被策馬出擊的魏軍將士們給盯上,數支魏軍騎兵小隊全都不約而同的向其所在奔馳而來,其中就包括昨日那名在陣前將其追打的抱頭鼠竄的魏將。
「昨日狗賊臨陣逃脫,今日必取爾狗命!」
這名魏將名宇文忻,乃是西魏柱國宇文貴的次子,向來便以兇猛慷慨而着稱,對此陣斬敵軍大將之功大有勢在必得的架勢,昨日殺敵未果,今日總算等到出戰,便又不依不饒的追殺上來。
薛孤延自知這敵將勇猛,而其餘與之並馳而來的魏將看樣子也都絕非簡單角色,當即便撥馬後撤,不與敵軍糾纏交戰。
倒不是因為他膽怯,昨日被皇帝陛下一通敲打之後,他也頗有視死如歸的慷慨志氣,只不過如今身負陣前數萬將士指揮作戰的重任,自然不可再逞匹夫之勇、與敵將作什麼意氣之斗。
「賊將休走!」
薛孤延抽身急退,魏軍將士們卻並不打算放過他,除了宇文忻之外,還有韓擒虎等數員青壯猛將也都窮追不捨。
這些人一路追趕薛孤延直至敵軍步陣當中猶自不止,此時的齊軍將士本就鬥志不堅,先是被迫再次返回戰場作戰,又被尉粲等一干晉州俘虜和魏軍的喊話嚇得驚疑不定,這會兒再遭魏軍猛將策馬衝擊,當即便左右驚逃散開。
這幾員魏將仿佛燒得通紅而落入積雪沙冰中的炭塊、凡其觸及俱化虛無,手中馬槊長斧左右盤舞,凡其鋒刃所及非死即傷,一直追蹤着薛孤延殺入敵陣中十數丈深。
在此一路窮追猛打之下,薛孤延身邊親衛很快便死傷殆盡,而周遭那些潰散逃亡的步陣將士們卻沒有捨命保護其人的決絕情操,只是任由薛孤延在敵軍兵鋒之下狼狽逃竄。
終於,隨着薛孤延坐騎速度降低,一路追趕最是兇猛的宇文忻揮舞的馬槊重重砸在其後腰上,直將其戰甲甲片都砸的迸飛變形。與此同時,韓擒虎也自後路沖至,眼見薛孤延俯落下馬,一斧便斫下其人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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