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367 東宮待立

    李泰聽到這話後,眉頭當即便皺了一皺,在他印象中姚氏兄弟向來表現都是隨遇而安、恬淡不爭,鮮少有什麼爭權斗勢的想法,但今天卻主動向他討要起了官職,這多少讓他感到有些意外,並且略生警惕。

    出於對歷史的了解和自身的認知,對於外戚這一群體,李泰向來比較留意,既有重視也有提防。

    在常規的政治格局中,外戚乃是一股非常重要的政治力量,以至於當君王想要獲取這一份政治力量的協助時,都要將一些實力強勁的大臣轉變為外戚,通過聯姻來加強彼此間的聯合。

    李泰在崛起的過程中,同樣也獲得來自姻親的主力。尤其是在舊年以宇文泰為首的武川集團把持關中政權的時候,李泰固然踩對了很多歷史節點,實力得到快速的發展,但是真正讓他走入核心群體並最終逆襲成功,主要還是與獨孤家之間的姻親關係。

    獨孤信本人在政治鬥爭中雖然是一個失敗者,但他在當時西魏霸府政權中所佔據的位置卻給了李泰以上升空間,讓他不需要再大費周章的另起爐灶,在掌握了西魏霸府之後稍作休整便可快速投入到統一天下的大計中來。

    如今天下大勢基本已經明朗,政治環境也開始逐漸的常態化,一些過往適用於亂世年代的政治安排便不再適宜未來的時代。

    尤其李泰作為繼往開來的強勢之主,他是不怎麼需要再去特意扶植外戚來平衡朝情格局,外戚的存在感太高對他而言也並非好事。

    因為外戚終究不是普通的臣子,彼此間的親戚關係在很多時候都做不到公事公辦,一旦基於權勢而產生什麼糾紛矛盾,要比單純的君臣之間處理起來更加複雜,而且還會直接影響到皇帝自身的家庭關係。

    所以無論是對獨孤氏那群小舅子,還是姚氏或其他的妃嬪親屬們,李泰也都秉持着一個態度,那就是不要求這些人有多麼精明幹練、為君分憂、為國立功。

    哪怕他們當真有什麼特殊的才幹,等到國家的典選制度建立完善規範起來,自有普天下的賢才可供選拔任用,誰也談不上有什麼不可替代性。

    故而這些人只要能安分守己,自然就能夠長享富貴,同樣朝廷也會有相應的官爵來安置這些勛戚。

    所以當聽到姚氏兄弟主動向自己請求外出任官,而且還是想要返回江東鄉里的時候,李泰心中便有些不悅,但他表情仍然保持着平靜,只是微笑說道:「如今親友齊聚長安,應是和睦融洽。江東初定、民情未安,你兩位便急於求去,莫非江東水土當真較之關中更能予人滋養?」

    「江東水土雖有宜人之處,終究不比秦川帝宅古樸厚重。然臣兄弟凡所居處,但得丈尺之間可供臥坐便此身足養,所計實非秦川吳鄉孰輕孰重。鄉情雖有縈懷,但今求出只是自慚無功受祿,願以此身求所適任以報效國家!」

    姚察聽到這話後,忙不迭又頓首說道。

    李泰沒有再急於開口,只是默然斟酌着,這時候一旁的姚最則有些急切的說道:「關中時令初臨雖然侵人,但久居亦覺順遂。今之求去,只是希望能合進退之道,遠離此間的人情是非!」

    「此話怎講?何處人情是非竟逼你二人不敢留頓京畿?」

    聽到姚最這麼說,李泰臉色當即一沉,旋即便直視二人,沉聲發問道。

    姚最情急失言,見到至尊神情轉為嚴肅,越發不敢再輕易開口,一邊的姚察這會兒也有些拙於辭令,匆匆一瞥至尊那懾人的眼神便又連忙低下頭去,稍作沉默後還是選擇將韋鼎的建議講出來。這本也不是什麼觸犯忌諱的謀算,只不過是他們兄弟為了求得清靜而所作的一番思量。

    在聽完姚察的講述之後,李泰皺起的眉頭才又緩緩舒展開來,旋即心內便又不由得暗暗一嘆,果然天下沒有私事,方方面面都會有人保持關注。

    當然,冊封太子關乎國本,時流關注也是理所當然的。

    有關這一點,其實李泰也有考量,他門下長子江陵樂同時也是嫡子,冊立其為皇太子乃是理所當然之事,李泰也從來沒打算在冊立太子一事上搞什麼么蛾子,他需要的只是社稷能夠順理成章的傳承下去,最好不要出現任何波動與意外。

    但他之所以一直都沒有冊立太子,主要還是覺得兒子還是太小了。須知冊立太子可不僅僅只是確立一個名號那麼簡單,東宮即立,相應的一系列官屬便也全都需要擴充起來。這些東宮官員們將會以皇太子為其中心,再建立起一個相對獨立於朝廷體系之外的小團體,作為儲君未來執政的儲備班底。


    李泰倒不是介意冊立太子之後會分走一部分自己身上的威望與榮耀,主要還是覺得兒子如今仍是太小了。他長子江陵樂如今滿打滿算十歲出頭,無論閱歷還是頭腦都不足以應付過於複雜的人際關係。

    一旦東宮官署建立起來,各種各樣的時流都會湧入其中,各種性格、各種觀念也都會隨之而來,皇太子作為東宮的核心人物,註定是要承受各種各樣的碰撞交融,如果本身沒有一個紮實穩定的認知和判斷能力,被帶跑偏那是分分鐘的事情。李泰就算再怎麼英明,也不可能天天盯着兒子的人際關係和社會活動,真要保持這種高度的關注,同樣也是一種壓迫,反而不利於兒子獨立人格的養成。

    眼下他雖然沒有冊立太子,但也並沒有一直將兒子圈禁在深宮中,之前曾在國子監進學,但在群臣勸諫之下,如今則在中書省設立一座學堂接受教育。一些國之典禮,李泰也在讓兒子代替自己出席,之前他在洛陽的時候,便由兒子江陵樂在長安主持釋奠禮。

    當然,他之所以不現在便冊立太子,也是存在着一定的掌控欲,希望能夠對兒子按部就班的進行更加廣闊的教育。

    這所謂的掌控並不是要把兒子變成自己的提線木偶,而是因為一旦冊立了太子,那麼無論是東宮官還是在朝公卿朝士對於皇太子的學業進展都有一定的監督和建議權,就連李泰都難以貿然更改兒子的教育內容。因為太子是國家未來的君主,所以規勸太子也是對天下負責。

    很多事情一旦冠以一種宏大飄渺的意義,那麼就會變得不切實際,很多道理大而無當,接受了太多的灌輸只會讓人喪失辯證思考的能力。

    就像西漢漢宣帝感嘆「亂我家者,太子也」,常常被人引用抨擊儒家的觀點言論,但這番感慨真正的重點在於「眩於名實、不知所守」。若再簡而言之,那就是身為一個統治者,必須要有實事求是的態度和能力,要學會運用各種手段,而不是信奉什麼理論。

    李泰不會盲目的為了制度上的周全安排便太早冊立太子,他對於兒子的成長和逐步入世有自己的一番設想與安排。

    且不說如今的他能夠完全掌控大局,退一步講,就算哪一天他又暴斃穿越了,嫡長在國也是當仁不讓的嗣子人選,統序不會亂。就算時局會迎來一番新的動盪,那也是因為他英年早逝,而不是因為沒有冊立太子。

    對於姚察兄弟想要謀求外任從而避開畿內的各種是非紛爭,從李泰的角度而言,這兄弟倆是有些過分謹慎了。只要他們沒有主動去涉入什麼人事紛爭的意圖,自己當然也能明辨是非,甚至還可以通過這一點去打擊一些不安分的人。

    但這是從李泰的角度而言,可是對姚察兄弟來說,既然沒有此一類的心思,自然是避的越遠越好。

    所以李泰在沉吟一番後,便也點頭說道:「吳地新附、民情未定,賢昆仲本出吳鄉,出牧鄉土確能令鄉人和悅,朝廷也能籍此用宣揚寬仁。省中近日常常就此探討不休,你二人既有此意,便且錄名省中,擇時待用。若是順利,年前或還可成行。京中故舊相識,可以先作一番走訪了。」

    他雖然沒有把話說死,但基本上也是敲定此事了,並且心裏對姚察的安排已經有了一個打算,那就是由之出任吳興太守。

    姚氏本就出身吳興,而吳興又是陳霸先一族鄉土,而且在唐軍南下的時候,吳興人士也多有牴觸,民情方面想必會有一些頑固之處需待細緻的梳理,以姚察出牧本鄉既可榮歸鄉里,而李泰對其也比較信任放心。

    至於姚最由於年資尚淺,出事地方或為州佐、或為縣令,倒是好安排,不需要格外的計議。

    在結束與姚氏兄弟的晚餐後,李泰返回寢宮中時,又不由得想起對姚氏兄弟做出這一番提醒的韋鼎。

    對於韋鼎這個人,他還比較有印象,當時其人作為南梁邵陵王蕭老六的使者到山南拜訪,一見面就展現出神棍的一面預言自己將要有王氣加身,結果不久之後江東作亂的侯景便要封自己為王來拉攏自己。

    不過之後彼此間便乏甚接觸了,李泰知其到長安來尋求發展,也偶有聽聞其人其事,但並沒有系統深入的了解過。此番因姚氏兄弟再引起了對韋鼎此人的好奇,於是他便着員將韋鼎相關的人事履歷整理一番送入寢宮。

    很快相關的資料便送了過來,李泰在翻閱一番後才發現這韋鼎到了關中後居然事跡還挺豐富、過得也很滋潤,尤其是居然聯合京南一干豪強富戶們把曲江池給瓜分了,這就有點讓他不爽了。

    雖然公私共同開發建造新都是他之前定下的一個政策,可是諸如曲江池這種地標性的存在,李泰還是不想任由私人分佔。

    略加沉吟後,他便擬令以韋鼎出任京苑副監並領南苑使,負責於京南修造南苑,南苑自然是以曲江為中心規劃的一片新宮苑。等到這宮苑落成,李泰準備撥給東宮使用。之所以安排韋鼎出任苑使,就是看這傢伙過得太滋潤了,讓他怎麼瓜分出去的再怎麼把地收回來。

    待到這任命擬定完畢之後,李泰想了想又給加了一個新的官銜太子中舍人。儘管眼下太子都還沒就位,但也不妨礙先任命東宮官,也給這傢伙征地增加點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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