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鄴城變得非常熱鬧,城中士民都爭相往漳水方向涌去,而此時的漳水兩岸早已經是人聲鼎沸、車馬難通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漳水兩邊聚集了這麼多人?」
有對時事比較遲鈍之人不明所以,行至附近後看到這一幕熱鬧的畫面,一時間不免大吃一驚,拉着站在人群中的看客便詢問道。
「你連這都不知,莫非外鄉來客?今日城中可是有大事發生!」
那被問之人還搖頭晃腦的想要賣個關子,旁邊已經另外有人先開口說道:「知否日前城中審判林慮縣七千從賊助亂的鄉徒?今日事情可比之前還要大得多,乃是趙郡李氏合族受刑,因為他們從亂彭城王,據說將有上萬人要受刑呢!」
那問話之人聽到這話後不免連連咋舌,旋即便臉色一沉,皺眉低吼道:「這唐家刑令當真酷烈,動輒施刑千萬人眾,依我看,要不了多久怕是咱們整個河北便都是罪徒,人人都要受刑,再無一人清白了!」
此言一出,不乏看客心有戚戚,微微頷首表示認同。但也有人擺手說道:「這麼說可真是有些沒良心了,憑心而論,王師入城以來,對城中士民幾無騷擾,甚至要比長廣王駐守城池時還要更加安生!今所受刑之人皆有罪跡,你這奴客不問罪過如何、便先搖鼓唇舌,又是在為誰叫屈?」
「是啊,此類不辨是非之人着實可惡!齊氏權貴棄城而逃,齊主避禍晉陽,我等鄴都士民遭棄城中,本是待死之身,王師入城無犯閭里,稱得上仁義之師。今從別處執來罪犯,論罪刑之,豈是濫殺無辜!若王師當真濫殺無辜,幾個月來鄴中還能有幾人存活,更不要說入此湊趣觀刑!奴客心藏賊膽,莫非也是賊黨?」
那行人只是一時心有所感而略生共情,聽到看客作此指責,一時間也有些慌張,忙不迭掩面而走,不敢再繼續停留於此。
東西之間敵對多年,哪怕如今北齊已經覆滅,但民間這種對抗的觀念和情緒一時間也都不好消除。鄴城作為原北齊的都畿所在,城中士民反而是最早適應這種大勢變化的一個群體。
一方面鄴城淪陷較早,而在鄴城淪陷的過程中,城中士民也充分的認識到了北齊統治階級的軟弱無力,心中對這些舊權貴暗生忿怨與不屑。
另一方面王師入城之後,鄴城士民也是有着親身的經歷與感受,他們的生活並沒有遭受太大的破壞,反而一些原本需要承擔的徭役負擔都被免除,心內自然也就有着最基本的是非判斷,並不再將這一次亡國當作滅頂之災。
反倒是鄉野之間,由於訊息傳播比較滯後,加上各種流言滋生,對於唐軍的到來仍然保持着比較負面的看法、心懷牴觸,仍以樸素的情感認為唐軍乃是殘暴不仁的入侵者。至於說唐軍的到來到底摧毀了他們的什麼,一時間也有些說不清。
不說鄴城民眾們對此各種議論,在漳水的北面、鄴北宮的前方,提前被駐城將士們隔離出來了一段長街,從鄴北宮的宮門城樓往下街面上並不像別處那樣人滿為患,偶有車馬被引來此間,車馬上的乘客便又被引入宮門城樓上,能有一個更好的觀刑視野。
很顯然,這些能夠登上城樓的,都是被特邀至此觀刑的城中名流。只是他們願不願意享受這一優待,則就未可知曉了。起碼在登上城樓的時候,一個個臉上都保持着恭敬的神情,向着早已經端坐在此的高官見禮。
此時的城樓上,端坐正首方的便是已經給鄴中時流留下了深刻印象,執刑威猛、法不阿眾的長孫儉。而在長孫儉的另一側,則坐着一名年紀三十多歲、丰神俊朗之人。對於這一個人,有人依稀有些印象,有人則就完全陌生。
「這一位乃是東平王,前受朝廷所使出任相州刺史,近日才抵達鄴城。東平王家世,諸位想必也都清楚,日後居任此方,想能和睦相處。」
長孫儉指着此人向登上城樓的鄴城時流們介紹道,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容。
貴族之間自有社交密碼,儘管在一般人聽來長孫儉這幾句話實在沒啥信息量,但對一些人來說就夠了,很快便有人聯想到了眼前此人的家世,於是便連忙上前見禮並熱情的攀談起來。
李禮成臉上也露出和藹的笑容,一邊回應着眾人的問候,一邊又不無感慨的說道:「孤並非初入鄴城,數年前便曾入此城接應親友離開。而今重遊故地,風物別有不同,實在讓人感慨!」
眾人聽到此事後,也都不由得瞪大雙眼,倒是想不到李禮成還有這樣的過往。想像數年前還是齊主高洋所統治的世道,李禮成便敢深入齊國皇都,可見其人膽量之大!
隨着時間漸近正午,有卒員登樓詢問是否開始執刑,長孫儉看看天色,又請示了一下李禮成,然後便點頭示意開始進行。
很快便有幾十名蓬頭垢面之人被押到了城樓下方,一一驗明正身並宣讀罪狀。
只是當輪到李元忠之子李宗侃的時候,其人努力仰頭,看到城頭上站立着不少舊識故友,他便突然大聲吼叫道:「君等座上賓,仆則階下囚,懇請君等感懷故義,進言朝廷,仆之一族又豈儘是賊孽?只因不肖族員有失檢點,貿然招引齊氏余賊,而後王師大舉來圍,不加細審,遂成此禍。
一戶之內,賢愚畢陳,若因此便傾覆一族,刑罰之重,舉世罕聞。懇請君等仗義執言,勿使河陰之禍復演於今日啊!」
聽着李宗侃悲慘悽厲的嘶吼聲,城樓上鄴城時流們也都面露不忍之色,有人忍不住轉頭望向端坐席位中的長孫儉與李禮成,看到他們臉色全都嚴肅陰沉,一時間也都不敢貿然開口。
「繼續宣讀此獠罪狀,勿使咆哮狡辯!」
長孫儉沒有理會眾人,而是抬手對下屬吩咐道。至於李禮成,視線在眾人臉上環繞一周,然後便垂下眼瞼,若有所思。
李宗侃呼喊傾覆一族倒也言過其實了,今日在漳水岸邊斬首示眾的也不過只有三百多人而已。而且其中有過半都是直接在戰場上擒獲,明確舉兵反抗唐軍的戰俘。
李宗侃自己則既無歸義之行,又有盤踞鄉里、招納亡命之實,甚至其家中還查抄出為數不少的之前土門之戰亡散的齊軍士卒與甲杖器械,而且還是明確接受了高浟上公封授之人,諸事累加起來才判斬首,可絕不是其人所稱的受不肖族人連累。
即便別的全都不論,此人招納井陘敗軍幾百人,弓弩甲冑上千具,這換了誰來審判,都逃脫不了一個斬首的刑罰。這固然是亂世大族藉以發展壯大的一個常規做法,但只要擺在枱面上講,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貪亂樂禍、心存不軌!
幾百人排列在漳水岸邊,屠刀齊齊揮斬下去,頃刻間人頭滾滾,儘管這畫面鄴中士民們並不只看了一次,但無論再看幾次,都一樣的那麼震撼。
原本的歷史上,在高洋執政末期的天保十年,大肆屠戮元魏宗室,便是在這漳水岸邊將諸元一起問斬。但是在當下這個時空之中,由於當時與西魏交戰大敗致使高洋威望大損、繼而引發國中的政變,高洋沒有來得及誅殺諸元,自己便先被親兄弟給造反逼死了。
北齊國中酷刑濫刑不乏,但是諸如今次這般集中針對世族名門、一次斬首數百的刑罰還是首次,尤其大唐如今作為征服者居然做出如此血腥事跡,這給時局人心自然帶來了極大的衝擊與震撼。
李宗侃臨受刑前所呼喊的勿使河陰之禍重演,如今也迴蕩在城樓上觀刑眾人的腦海中,讓他們心中驚懼有加,擔心這是不是意味着一系列酷刑的開始,後續還會在不同的人身上頻頻上演?
河陰之禍前,誰也想不到爾朱榮竟會如此的喪心病狂。而今針對趙郡李氏這種頂級世族門戶的屠戮,也可以稱得上是開天下之先河,的確是給人以極大的想像空間。
在施刑完畢後,城下百姓陸續散開,李禮成卻主動開口邀請城頭上一眾觀刑時流往鄴北宮相聚一敘,眾人眼下還被剛才趙郡李氏數百族人一時斃命的畫面所震懾着,自然不敢多說半個不字,全都乖乖的跟在後方往鄴北宮內的殿室行去。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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