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在解決了閩中的陳蒨等一干人等之後,並沒有選擇直接再向嶺南發起征討而是將人馬停下來稍作休整,並且將後續的征戰計劃再重新進行一番整合與調整。
畢竟嶺南地區乃是征服江東的過程中最後一個、也是距離中原地區最遠的一個地緣板塊,只有將之完全徹底的收服,這一場征討江東的戰事才算是能夠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征討嶺南比其他地方要更加複雜一些,尤其在這各種技術都還比較落後的中古時代,單單一個後勤給養的壓力就能給戰爭增添大量的變數,也讓戰爭的形勢變得比較複雜,需要進行更多方面的考量。
當然這些可能存在的變數與綜合性的考量,還是需要前線的將領根據實際情況進行決策,後方的大唐朝廷能夠做到的就是儘量給予前線師旅各種力所能及的支持,尤其是在錢糧物資方面的需求。
三吳之地的平定,使得後續的軍事行動有了一個更加可靠近便的大基地。而針對三吳之地、尤其是吳興地區的豪強所進行的打擊,也讓唐軍獲得了數量頗為可觀的物資給養。
近年來江東民生發展頗遭阻滯,就連三吳之地都是盜匪橫行,尋常小民謀生無以為繼,但這並不包括那些鄉資雄厚的世族豪強們。
僅僅在吳興沈眾一家之中,便查抄出了足足有十幾萬石的糧食,與那些家徒四壁的赤貧小民相比,這財富差距之懸殊簡直令人咂舌。而更可笑的是,這沈眾囤積了如此多的糧食,卻連家人飲食供給都諸多吝嗇剋扣,以至於其家族眾人都常常餓得面有菜色。
所以當其家被查抄出這麼多的資貨之後,許多沈氏族人自己都驚詫不已,完全不知道自家竟然積攢了如此海量的錢糧!
其他吳中豪強們或是不如沈眾一家如此豪富,但也都家資可觀。僅僅從這些世族豪強家中所查抄出來的物資,便足以補償之前諸軍過江之後所產生的各類消耗,而且還能給予後續戰事進行以強有力的物質支持,倒是免了朝廷繼續從中原和山南地區進行轉運的勞費。
不過這一系列的行為還是免不了會給三吳地區的社會構架造成極大的震盪,畢竟那些世族豪強們也並非全無存在的價值,他們對於維持地方上的穩定還是有着不小的作用,儘管這個作用最終還是為了壓榨剝削普通民眾而服務,但作為一種運行多時的社會秩序被驟然打破,在這破而後立的過程中總是免不了會產生動盪。
眼下比較樂觀的情況,那就是儘管三吳地區會因此產生一些動盪,但是由於各種鄉曲武裝勢力掃蕩的比較徹底,這些動盪也主要是人員的監管和物資的分配比較混亂、需要重新建立秩序,但卻不會再釀生出什麼戰亂。
之前陳主陳昌與南陳朝廷一干人等都已經被遷移到了江北秦郡,權景宣等諸軍進駐建康,已經做好了全面接收江東並直接進行管理的準備。
所以在閩中被平定之後,揚州總管府便移至京口,正式開始處理三吳地區的軍政事宜。而這當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組建三吳地區的府兵組織,諸軍府初擬一萬名軍士,將會在接下來追從唐軍主力一起征討嶺南。
在征討師旅的上層人事方面,李捴移鎮江州、暫時坐鎮南川,權景宣則坐鎮建康,田弘駐守會稽,而作為主將的史寧在完成對三吳之地的征討之後,便率先攜帶陳蒨的首級與一些戰俘前往洛陽奏報戰功,不再參與後續征討戰事。
倒不是因為史寧在征討過程中有什麼問題,而是其人身體出了一點狀況。史寧之前久鎮隴右涼州,身體便已經有些積勞成疾,轉鎮江夏的幾年也只是在咬牙堅持着,此番征討三吳而且又是在冬末春初時節,故而受不了這劇烈轉變的氣候以致染病。
因其身體狀況堪憂,恐怕南去征討嶺南時病情轉重,所以至尊特意召其歸朝休養。不能參加主持後續的戰事固然有些遺憾,但僅僅只是平定三吳之功,也足以令其名垂青史。
雖然一系列戰事看起來有些波瀾不驚,非常的順利,但那是因為之前多年的經營已經讓大唐在雙方的對抗當中掌握了絕對的優勢,而能夠充分發揮利用這些優勢,順理成章的完成這一歷史性的功績,史寧等一眾功士也都有資格為此而感到自豪。
史寧歸朝之後,朝廷另外派遣李賢南來主持針對嶺南的征討事宜。征討嶺南除了必要的軍事行動之外,同樣也需要有足夠的智慧與手段去處理嶺南地區比較複雜的民族與鄉勢問題,而李賢就是兼具這些能力、智勇雙全的人才,相信能夠將嶺南戰事順利妥善的解決。
這一次進討嶺南,唐軍仍是採取兵分三路、齊頭並進的作戰方式。除了將要由李賢率領南下的中路主力師旅之外,還有東路舟師水軍自閩中繼續南下、進襲廣州,西路李遷哲所率領的桂州師旅,將會沿灕水南下,進擊威撫嶺南地區的安州、交州等西南諸州。
李賢受命之後便即刻奔赴會稽修繕甲杖,等到諸路師旅再次備戰完畢,時間已經進入到了五月仲夏時分,不只天氣回暖,江東各地渠池水量也再次滿溢起來,水路交通得以恢復,使得大軍進退更加方便,於是諸路人馬便又繼續準備出發進討嶺南。
就在李賢率部開拔之前,會稽方面卻又迎來一隊不速之客,乃是由廣州刺史歐陽頠派來請降的使者。
「之前大唐皇帝陛下亦曾遣使入州撫問,歐陽州主深以為榮、銘感五內,當時已有歸義之心,無奈所處偏遠,雖有一腔熾念卻難飛渡關山來拜。而今得聞王師業已克定三吳,即將入撫嶺南,州主亦不免喜極而泣,特遣下官等來告向義之情,喜迎王師入境,絕不做挾土自重、聚眾稱雄的頑賊兇徒!」
歐陽頠派來的使者名為江總,亦是江東名聲頗著的才流,之前因侯景之亂而流落嶺南,如今作為歐陽氏父子的使者前來向唐軍請降,其言亦情真意切,讓人聽後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歐陽州主如此審時度勢、深明大義,當真令人欣喜。若使此番嶺南諸事可以順利解決、不勞刀兵之傷,自是大善。來日與歐陽州主同殿為臣,亦是一大樂事!」
李賢在看完江總所奉上歐陽頠的降表之後,頓時便不由得面露笑容,望着江總笑語說道。
大唐朝廷從很早開始便嘗試與嶺南方面的勢力進行接觸,只不過效果不是很理想。畢竟說一千道一萬,之前的大唐對於嶺南地區都乏甚利害影響,所以對於北面派去的使者,歐陽頠一家雖然保持着接觸,但卻一直沒有談論什麼實質性的問題。
彼此間倒是有一定的商貿往來,但是因為有着大庾嶺等一系列山嶺阻攔,商貿的發展也大受限制,並沒有形成太大的規模。
很明顯歐陽頠說自己早有歸義之心只不過是客套話罷了,若非今年以來唐軍在江東地區突破甚大,再加上嶺南形勢也因侯安都的敗退返回而產生了巨大的變化,使得歐陽氏的勢力存在甚至於生存都遭受了極大的威脅,其人怕是也不會選擇向大唐投降。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人當下持有怎樣的態度、會有怎樣的做法。廣州乃是嶺南地區最關鍵最核心的區域,如果唐軍能夠兵不血刃的便將廣州接收過來,那麼對於接下來的嶺南戰事無疑是會產生決定性的作用!
眼下唐軍對於嶺南地區的形勢變化也有着各個渠道的了解,也清楚歐陽氏與侯安都彼此間矛盾已經是勢不兩立的程度,如今侯安都在嶺南勢大,也對歐陽氏產生了巨大的威脅,在這樣的情況下選擇投靠大唐也是比較明智的自救之舉。
同時徐度等原南陳舊將們也都表示願意前往廣州受降,於是李賢當即便派遣舟師率先出發,前往廣州登陸,與廣州師旅一起配合攻打衡州,而他自己則親率師旅經陸路南去進擊衡州。????當閩中的舟師抵達廣州的時候,歐陽頠已經去世,整座州城之中高懸麻幡,一派哀傷景象。歐陽頠之子歐陽紇素縞出迎,讓唐軍得以入駐廣州城。
而就在唐軍抵達的第二天,得悉歐陽頠去世的侯安都便引衡州軍眾浩浩蕩蕩向廣州殺來。古語雖雲伐喪不祥,但是關乎到生死存亡的大事,但有一兩分的機會便要利用到極致,哪有那麼多的禮義操守。
而且歐陽氏稱霸嶺南多年,也是建立在對境內諸豪酋勢力的欺壓上面,這些豪酋們如今有了新的帶頭大哥,自然也都樂見歐陽氏倒霉,不只一吐之前被壓制的怨氣,同時也希望在鬥倒歐陽氏這個舊霸主之後能夠參與分享其遺產。
然而他們也沒有想到歐陽家行動這麼迅速,見勢不妙竟早早的投靠了大唐,而且已經招引唐軍入駐州城。城中數千唐軍師旅、再加上近萬名歐陽氏哀兵,待到敵軍來犯時便給以迎頭痛擊,使得師旅後撤十幾里才勉強穩住陣型。
侯安都此番只是作試探性的進攻,並未將主力全都推進上去,而在得知唐軍業已入駐廣州之後,心內自然也是大驚。
他自知不能給予唐軍太大的發揮空間,否則好不容易所營造出的勢頭與氛圍怕是就要遭到打擊破壞,於是當即便着令主力軍眾奔赴廣州城,憑着人多勢眾的優勢將廣州城給團團包圍起來,並且憑着兵圍廣州城的強勢手段號召更多的境內豪酋加入進來。
嶺南群豪對於嶺外人事感觸不深,再加上唐軍到來之後便被堵在了廣州城中,也乏甚人前顯威的表現,他們只見到侯安都越來越豪邁,竟然直接將歐陽氏的老巢都給圍困起來,一時間越發有感嶺南是真的要變天了,就連一些原本還打算繼續觀望形勢變化的豪酋們也都自覺局勢已經非常明朗,紛紛選擇加入侯安都的麾下,頓時便又讓侯安都的聲勢越發浩大。
歐陽氏掌控嶺南多年,當然不可能全無擁躉,不過之前的各種變故已經讓歐陽氏威望大損,加上歐陽頠此時病逝更讓上下之間的溝通出現了不小的阻滯。
到如今隨着侯安都並諸方豪酋將廣州城給團團包圍起來,他們就算再想做搭救,單憑自身的實力也無異於飛蛾撲火,只能期待着歐陽家別的人諸如交州刺史歐陽盛率軍回援、他們再選擇加入其中,否則便也只能只能任由歐陽家自求多福了。
不過交州距離廣州仍遠,而且近年來交州作亂的李賁部眾勢力又逐漸恢復,使得交州那裏局勢也變得有些不安穩。
而且想要從交州增援廣州,還要途徑安州、越州等地,可如今的安州刺史寧逵已經選擇舉兵響應侯安都,歐陽盛想要率部由此通過也是免不了要經歷一場惡戰。如果只是指望嶺南師旅,此番歐陽家怕是要生機渺茫了。
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唐軍陸路師旅陸續抵達嶺南之後,形勢很快便發生了逆轉。
率先抵達作戰區域的是自桂州發兵的李遷哲部人馬,這一路人馬去年在平定了嶺表淳于量之後便一直駐守桂州進行休整,如今再次奉命南下,仍是鬥志昂揚,他們入境之後便接連攻破靜州、定州等由嶺南俚僚豪酋們所控制的州郡,兵鋒直指安、越兩州。
在經過一番招撫未果之後,李遷哲便匯同來自寧州的其弟李顯一併向安州發起進攻,加上從交州會師的歐陽盛部由側方配合作戰,連場戰事下來,直接擊破了寧氏老巢,寧逵迫不得已率領一部分兵眾向東面潰逃、準備前往投奔侯安都。
然而侯安都的處境並沒有好上多少,他自知唯有攻下廣州,才能大大的擴充其戰略縱深,如果只是回撤衡州的話,那麼很快就會遭受來自上下兩方面的唐軍圍攻,腹背受敵之下必定處境艱難。
而且如今聚集在他周圍的俚僚諸部全都是畏威而不畏德的蠻夷之屬,一旦見到他不復強勢,怕是就要直接作鳥獸散。所以他想要獲得更加安穩的處境,就需要搶在上路唐軍南來之前將廣州攻打下來。
圍城這些天裏,他每天都在組織軍眾向着廣州城發起猛攻,為了激勵將士們,直接就在城外高台上堆滿了金帛財物以激勵眾將士,只要有人得獲先登奪城之功,便可任取錢貨。
有了這些實實在在的鼓勵和誘惑,這些嶺南鄉人們也都作戰勇猛,每天都要發起大大小小十幾場攻城戰事,然而城中守軍卻是頑固異常,屢屢打退攻勢,使得廣州城遲遲沒有被攻克下來。
正當侯安都滿心焦灼的時候,他最不想聽到的消息也無可避免的傳來:唐軍的斥候已經出現在了衡州城外,而其主力也正沿東江迅速的向南面始興方向而來。
眼下廣州城還未攻克,諸路唐軍卻已經兇猛殺來,這無疑是最惡劣的情況。侯安都哪怕再有什麼韜略智謀,此際也也是完全的無計可施,只能吩咐心腹留在此間,繼續保持對廣州城的進攻,而他則率領精銳回援衡州,務求將北邊唐軍儘量拖延在衡州北面,從而爭取更多的時間。
但這顯然只是美好的願望,唐軍主將李賢在將嶺南山川地形了解一番之後,擔心戰事拖延到盛夏酷暑、瘴毒蔓延時刻從而增添各種非戰鬥性的減員從而打擊到士氣,李賢便沒有選擇按部就班的向前推進。
他讓主力步兵沿豫章水、東江等傳統水道向南推進,自己則率領五千精騎直接翻越南嶺,繞道衡州以南,本意是聯結廣州方面的師旅提前向衡州發起攻勢,並且截斷侯安都的退路,卻不想直接將準備回援衡州的侯安都攔截於途中。
侯安都於境內驟見唐軍師旅,心中也是驚愕不已,還道衡州已經被唐軍攻奪下來,方待引眾再次撤回廣州城外與大軍匯合,然而既被唐軍精騎盯上,又怎麼可能任由其輕易逃脫,一路銜尾追殺,直將侯安都一眾殺得狼狽逃竄,最後只是憑着對地勢的了解而向西南方向進行撤離。
通過對俘虜的審問,李賢也了解到如今廣州方面比較圍困的局勢。略加權衡之後,他便沒有回返衡州附近與主力會師,而是選擇直接救援廣州。
當李賢率部出現在廣州城外的時候,城外數萬俚僚部伍都有些驚詫,不知如此雄壯的人馬從何處來。他們當中還有人樂觀的以為莫不是侯安都從別處又籠絡到的助力,甚至還鼓掌喝彩起來。
然而當鼓角聲響起,這些威壯人馬向着他們的陣仗發起衝鋒的時候,這些俚僚部伍便再也笑不出了。唐軍的騎射之威,他們在此之前根本就沒有體會過,也根本不知該要如何列陣應對,如今第一次大開眼界,卻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哪有軍士如此兇猛?莫非蒼天降下天兵、施以天罰?」
在唐軍的鐵蹄踐踏、流矢射殺之下,這些連基本甲冑都不具備的俚僚部眾們自是全無招架之力,只能亡命逃竄,而此時在戰場上肆意馳騁獵殺的唐軍將士們對他們而言,自然也就不啻於天兵降世一般。
很快陣地上便出現了大片的傷亡,無數的俚僚部眾屍首相枕於途,直向周遭蔓延出幾十里,整個廣州城外屍橫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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