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293 登天子堂

    祖珽滿懷期待的在皇城城門處等待了許久,從白天到黑夜,卻始終不見皇城內侍員前來傳喚,他的心情也從滿懷熱切轉為焦慮失望起來。

    他有心想請此間將官往皇城內去幫其打聽一下,但那將官這會兒也瞧出其人是在虛張聲勢,哪有什麼至尊垂問的事情,沒將他趕離此間已經算是有涵養了,又怎麼還會聽其差遣。

    等到夜幕降臨,一應閒雜人等都不需在滯留徘徊於皇城周邊,祖珽縱使滿心不甘,也只得懷着失落的心情離開皇城,返回自家。

    聊可安慰的是,早間他離開家門時那些堵門辱罵之人如今已經不在了,但這顯然不是如祖珽所期待那般被嚇走的,只能是他們自己罵累了便離開了,明天想必又會返回。

    一念及此,祖珽心情越發的煩躁,回到家後便喝令家人進奉酒食,自己悶坐席中愁飲起來,腦海中還在搜腸刮肚的思索莫非仍有聖意餘韻是他還未體察到的?

    他之前幾日心神消耗極大,雖然睡了一天一夜,但還不足以補足消耗,今天情緒又經歷了一番大起大落,眼下酒入愁腸,酒意疲意一起湧上頭來,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祖珽這裏滿腹心事的睡了,可卻苦了接受皇命、傳召祖珽明日參加朝會的官員。

    凡在京官員各需細注官籍,包括有本身的官職爵位與仕途履歷、籍貫家世和在京住址,包括幾時入京並計劃幾時離京。外官入朝者如果在京中沒有固定的住址,可以居住在朝廷所提供的館閣之中。這些資料都存放於吏部和光祿寺中,有需要的時候便可進行查閱。

    隨着皇命下達,自有中書省通事舍人負責將此事通知給祖珽,這通事舍人在光祿寺官署中查閱到祖珽如今正居住在大內東側崇仁坊館閣中,心中還暗自慶幸。

    崇仁坊與皇城僅僅只有一街之隔,出城後徑直便往,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回來之後還不耽誤休息睡覺。畢竟大半夜的,誰也不想穿街過巷的在城中遊蕩,遇到巡城衛兵還得耐心解釋。

    然而這通事舍人還是高興的太早了,當他來到崇仁坊館閣中告知自己來意後卻頓時傻了眼,祖珽根本就不在這裏居住!

    館閣的負責人也根本不知其人去向,只說日前有畿內權貴人家家奴入此將祖珽家人和行李搬走,也並沒有給予什麼交代。

    還是詢問與祖珽一起入京之人才得知,原來有京中貴人仰慕祖珽文筆,故而邀請其人前往為先人書寫行狀墓誌,因其文辭雄壯,甚得主人歡心,又因此間館居頗有不便,於是便借其在京閒宅居住。至於借宿誰家、地址何在,他們也是不甚清楚,只是提供了幾個權貴家名號。

    那通事舍人聽到這裏後,額頭已經開始沁出細汗了,當下也顧不得抱怨,於是便又按照所得線索開始諸坊貴邸詢問起來。好在這些權貴家邸多數都分佈在靠近皇城的幾坊之間,倒也不需要滿城搜索。

    如是又一臉奔走幾個時辰,這通事舍人才總算是打聽到祖珽如今是借宿於萇鄉縣侯蔡正的京中別業。

    蔡正的父親蔡祐幾年前便已病故,朝廷也給做出了追贈,蔡正本來打算邀請王褒、庾信等南國大手筆為其父書寫行狀墓誌,但是這兩人因為忌憚蔡祐與前大冢宰宇文泰的親密關係而未敢應允,蔡正又不願其父墓誌太過平凡,於是便一直拖着沒有歸鄉安葬。

    一直等到祖珽這個河北文學名士入京,又經其他功士介紹,蔡正才邀請祖珽為其父書寫行狀墓誌,才算了結一樁心事。且因其所撰墓誌文辭甚壯,蔡正對祖珽也是心懷感激,於是給予豐厚回報,借給一所宅院居住也是報酬之一。

    當這通事舍人終於找到祖珽家的時候,已經是將近黎明時分,他一身衣袍也早已經是風乾而後又被汗水浸透,但是因為早朝時刻漸近,他也來不及抱怨,入宅便問祖珽何在。

    祖珽家人們驟見有官人甲兵闖入宅中,還道是自家要遭報應,畏怯不敢入前,唯其子祖君信戰戰兢兢入前問道:「敢問貴客何事來訪家父?」

    「奉至尊所命,召爾父祖珽入參早朝,速速將人喚起,還要往門下授官,遲恐不及!」

    那通事舍人沒好氣的回答道,自己站在庭中呼哧呼哧亂喘粗氣。

    「這、這竟有此事?天恩浩蕩、天恩」


    祖珽之子聞言後也是驚喜有加,連連向這舍人作揖致謝之後,便又忙不迭返回後堂,卻見父親正自滿身酒氣的伏案而眠,祖君信也是叫苦不迭,連忙召喚家人一起入前將沉睡不醒的父親拖進後捨去,除去衣衫而後用新打上來的井水沖刷一通。

    「逆子想要溺殺老父!」

    祖珽受此冷水一激,當即便醒過來,瞪着眼大聲喝罵兒子,可當祖君信把至尊召見他的消息道來時,祖珽頓時便又眉開眼笑,只覺得渾身都火熱起來,又恐一身的酒氣有犯禮儀,當即便又大吼道:「速汲深井井水來!」

    時下雖是暑後初秋時節,但是在這黎明時分天氣也正漸涼,剛從深井中汲上的井水寒徹入骨,潑在身上登時便讓祖珽發出連連慘叫聲。

    那前庭等候的通事舍人聞言後便皺眉道:「你這戶人家當真不知所謂!聖命催促甚急,還有心思殺牲作賀!」

    過不多久,唇青面白的祖珽才身裹厚厚的衣袍、打着擺子從內堂走來,還未及詳細詢問,便被那急不可耐的舍人上前拖着行出宅門,上馬往皇城而去。

    祖珽被那井水激的筋都縮了,這會兒坐在馬背上也是搖搖欲墜,須得其子由旁扶護才能保證不落下馬來。

    此時將近黎明,天色仍是昏暗,但街道上已經可見明火執仗的官員儀仗了,這都是趕着參加早朝之人。

    祖珽看到這些儀仗隊伍後,心內便又變得火熱起來,眼下他的雖然還沒有如此氣派儀仗,但此番也是前往朝參面聖的,想到日後的遠大前程,祖珽縮起的筋骨便又舒展開來,不再需要兒子的托扶,他也能夠穩穩坐在馬背上了。

    今日並非大朝之日,只是一場尋常早朝,能夠參與朝會的都是在京的常參官。所謂的常參官,便是文官五品以上並中書、門下兩省供奉官,監察御史、員外郎與太常博士。

    祖珽眼下連正經的官職都沒有,自然也不屬於常參官的序列,參加早朝的時候不知班列何在,所以在朝會開始前還要前往門下省接受一個臨時的授官,用以確定其朝參的班列所在。

    通事舍人急吼吼將祖珽引至門下省中,此間也早已經準備好授官敕書,而祖珽被委任的官職乃是禮部下屬的祀部員外郎。他這裏還未暇思量朝廷授他此職的深意,那通事舍人便又拖着他直往禮部官署而去。

    此時距離早朝時間已經漸近,諸司參與朝會的官員也都集結署中、整理儀容。祖珽被引至禮部官署後,抬眼便見到氣宇軒昂的尚書崔瞻,他當即便面露喜色,闊步走向崔瞻想要敘舊攀交幾句,崔瞻見他仍是一身時服,也顧不上寒暄,連忙吩咐道:「速引祖郎入舍更換袍服!」

    等到祖珽換了袍服轉出,崔瞻已經率領禮部群僚走出了官署,祖珽見狀便也連忙跟了上去,隊伍中則有同僚快速的向他講述他所在排位與稍後朝參禮節。

    朝廷望朔大朝都是在大內乾元殿舉行,一些盛大的典禮則還需要啟用大內與皇城交界的承天門,一般常朝則是皇帝離開大內、往外朝堂來,外朝堂位於中書省的北面,與其一街之隔的便是門下省與政事堂。

    祖珽雖是功士入朝,但他這個功士級別還沒有高到需要入朝接受表彰封授,之前也只是在長安城外的灞上軍營接受犒獎,因此他還是第一次參加大唐的朝會,心情也是激動難耐。

    接下來祖珽便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亦步亦趨的跟隨在他所屬的朝班之中,緩緩的走入到了外朝堂中。常朝儀式從簡,群臣只是魚貫登殿,並沒有比較繁瑣的贊拜唱導。

    常朝例會並沒有什麼具體的流程,基本上就是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情況。當然這話也不會直接喊出來,而且偌大一個帝國也絕不存在無事啟奏的情況,各司官員按照品秩的高低依次奏事,不過所奏報的基本上只是事項名稱,具體的流程和內容是很難在朝會上一一講清的。

    皇帝在聽完群臣奏事後,如果對某幾樁事情感興趣,自然會在朝會後再將主管的官員留下來,進行更加詳細的垂問了解。

    祖珽今日雖然得預朝會,但卻並沒有被安排進行奏事,所以只能在班列中傾聽其他諸司奏事。

    他原本還以為會有別司主官將他之前所獻文稿進行宣讀示眾,可是一整個朝會進行下來,卻沒有聽到絲毫與他有直接關係的事情,這又不免讓他心生疑惑,至尊特意讓他參加今日的朝會,難道只是為的讓他在朝堂上罰站?

    等到朝會結束,群臣依次退出朝堂,祖珽仍然沒有等到至尊着員對他進行傳喚,他心中正疑惑着接下來究竟要做什麼,別處卻有一年輕人徑直來到他的面前,向他抱拳說道:「退朝之後,祖君是否有閒?我想向足下請教前撰《亡齊論》篇中事則幾樁。」

    聽到總算有人提起了他這一耗盡心力之作,祖珽心中頓時一喜,可當看清楚來人面目的時候,卻不免又是一驚,因為此人竟是高澄嫡子高孝琬。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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