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情歸交情,但正事還是得就事論事。李泰雖然跟高仲密之間情義深厚,但也知道這個高二叔不是什麼寬宏仁義之人,性格頗有幾分偏激狹隘,否則也不至於一怒之下投奔西魏並衍生出後續一系列的事件。
李泰也很清楚,高仲密這些年在關中雖然榮養愜意,但是回想故事也未必就能完全釋懷,對於河北的人事還不知積攢着怎樣的怨念。眼下河北形勢初定,若任由其人歸鄉作威作福,還不知會滋生出怎樣的人情紛擾,所以眼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仲密本就聽慣了李泰的話,如今彼此地位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態度自然也變得恭謹起來,此時聽到皇帝這麼直白道破他的心思,便忍不住乾笑兩聲,旋即便又道:「聖人知我甚深,我心確有此計。但既然聖人早有構想,我也不再力請惹厭。」
講到這裏,他便稍作停頓,而後長嘆一聲道:「如今東西鴻裂亦因聖人偉力而彌合為一,破碎舊情未知幾時能夠膠連如故?聖人應知舊年家小痛失虎牢,後雖陸續有返,但仍有人飄零在外。我這俗人執念、故情難泯,今求歸鄉,也有半成心思是希望能夠訪尋故劍啊!」
李泰聽到這話後先是一愣,旋即便不由得啞然失笑,沒想到高仲密如此長情,至今對其前妻李氏仍然念念不忘。
想當年其人便為了李氏而拋棄原配崔氏、從而得罪了大舅哥崔暹,後來又因李氏而結怨高澄,以至於叛逃西魏,身世因此顛沛起伏、家破人亡,至今卻還念叨着故劍情深,當真是有點記吃不記打啊!
李泰對此倒是不好評價,不過這事倒是恰好也有所了解,於是便對高仲密笑語道:「阿叔若是因此,則更不必急於奔赴河北。近日便有一批鄴城宮人即將抵達,阿叔自可直往訪尋,故人應在其中。」
當年高仲密舉虎牢投奔西魏,結果妻兒被東魏軍隊劫還河北,其妻李昌儀則淪落為高澄的侍妾,高澄去世之後又在鄴宮擔任女官。
李泰之前攻佔鄴城之時,因為軍務繁忙,倒是無暇為高仲密尋找這位前妻,但他也曾下令也要妥善安頓高氏一族女眷,李昌儀自然也在其列。
鄴宮之中的宮人奴婢眾多,隨着戰爭結束之後,李泰下令給坐鎮鄴城的韋孝寬,那些鄴宮宮人若有家人可以投奔的,可以就地遣散放歸各家。其餘身份比較特殊,或是已經沒有家人可以投奔的,則就全都送到關中來,用以賞賜功士、許配軍人。
李昌儀作為高澄侍妾,身份本就比較特殊,而其兄弟們也早一步便來到了關中,在關東可謂是無依無靠,如果不出意外,必然是要被遷入關中安置的。
高仲密聞聽此言,自是喜出望外,連連向李泰叩謝之後,便急不可耐的告退行出。
李泰見到這老叔步履匆匆的模樣,也不免好奇那位老嬸子是多麼風華絕代的一位佳人,居然讓高仲密如此牽掛執迷,待其夫妻團聚之後,倒可以讓自家娘子在內宮安排一次宴會款待一下。
高仲密在離開皇宮之後,便直赴同州上陽宮而去。聖駕雖已入住長安太極宮,但上陽宮這一舊宮仍然也保留下來作為離宮。自鄴城和晉陽諸北齊舊苑遷入關中的那些宮人奴婢,便暫且安置在了上陽宮內。
高仲密思情如火,一路上沒有浪費任何的時間,快馬加鞭的疾馳而來,但初春天日仍短,當其抵達上陽宮的時候,天色還是黑了下來。
上陽宮雖然已經不是聖駕駐蹕所在,但宮禁仍存,並不容許閒雜人等隨意出入。
不過高仲密因持皇帝手諭,加之本身官爵崇高,很快上陽宮苑使趙永國便親自趕到宮門前來相迎,驗明聖人手諭之後,趙永國才連忙向高仲密躬身致歉道:「未知冀國公大駕光臨,下官等有失遠迎,實在失禮!」
高仲密心有牽掛,自然懶得計較這些俗禮,當即便開口發問道:「前者遷入關中之舊齊宮人奴婢,已經到來多少?可有名簿呈見?」
「有的、有的,冀國公暫請登堂稍待,下官這便命人呈送名簿。」
趙永國一邊將高仲密請入上陽宮前殿旁的廳堂中,一邊着員送來相關名單。
正當上陽宮人們還在忙碌的幫高仲密翻尋名簿的時候,遠在上陽宮東面近百里外的同州朝邑才有一支隊伍緩緩抵達宿處。
這一支隊伍自河北一路經上黨、河東跋涉而來,除了上千名唐軍府兵將士之外,還有着兩千多名從鄴城宮苑押送至此的宮人奴婢。
這些鄴宮舊奴多是無處投奔之人,如今河北諸邊仍未完全的平定,唐軍征師也無暇對她們進行妥善安置,更沒有額外的資糧一直供養她們,於是便奉命將此眾人遷入關中。
這當中一些身份比較特殊的尚可安排車馬代步,但大部分的宮奴只能徒步跋涉,加上沿途物資供給的短缺,這旅途自然也不輕鬆。經過幾十天的趕路之後才總算是踏足關中的土地上,疲累加上背井離鄉、前途未卜的忐忑恐慌,許多人都不免身染疾病。
隊伍一行抵達朝邑之後,便先入駐之前河防將士留下的營壘中,一行將士們自有早已經備好的餐食享用,但那些被押送至此的鄴宮宮奴們則就需要自己生火做飯了。
勉強遮風的簡陋營帳里,一名雖然神情憔悴但仍難掩姣好面容的中年宮婦悵然行出,視線一轉向着不遠處站立的一名十幾歲少年招手喚至近前,小聲說道:「李娘病勢轉篤,若再不加醫治,恐怕不能持久。文宣宮徐御本醫家女,離開鄴宮前又暫居醫局,想必會有藥物攜帶。你速取金丸兩枚,往求醫藥!」
「阿摩敦,這李娘既然犯病難治,說明她命當如此,誰能救之啊?這些金丸都是咱們母子冒了殺生之險才從長廣王邸中取出,如今正要藏匿在身上以備危亂,怎麼能浪使在這樣一個非親非故的人身上!」
少年聞聽此言後,登時便皺起眉頭來不悅說道。
那中年宮婦聞言後頓時皺起了眉頭,不悅說道:「說的什麼胡話!錢帛再好,我母子全無權勢,也難平安享受。但這李娘你知是誰?她前夫便是引領唐王、唐皇西投的高仲密,今雖蒙難,但若能受顧舊情,頃刻間便會際遇翻轉。我母子若能趁此危難之際結交,也能得受庇護,好過了在這關中異鄉無依無靠的抱金惹禍!」
「一個命途乖張的權門棄婦,值得我母子這樣舍己奉獻?更何況我也不是沒有強人可以依靠!阿摩敦你不是說過我耶早在十數年前便隨同唐皇西返?那時唐皇仍微,我耶便已追從效力,數算下來如今怕也已經是唐皇門下心腹大將,只待共我母子重逢,便可封妻蔭子了!」
那少年仍是不忍割捨財貨去救治一個素不相干之人,哪怕母親點明了當中利害牽扯,但他仍有自己的主張和期待。
「盼是如此,但唐皇東征諸位統軍大將卻無聞你耶之名,總是讓人不能踏實。如今幸好遇得李娘,花費些許財貨,積下一份善緣,也是有備無患。速去速去、不要吝嗇!」
這中年宮婦名為陸令萱,而那少年則名駱提婆,這一對母子所言李娘便是高仲密的前妻李昌儀,而她們對話中期許甚深的,便是當年唐皇襲擊晉陽城時,曾隨唐皇一起回返關中的駱超。
當年駱超因戰敗而投降唐皇、隨之西返,但事後其家人卻遭到懲罰,妻兒沒官為奴。陸令萱因其心思玲瓏巧媚而幾經輾轉進入長廣王府,並借主人勢力將兒子尋訪一併帶入王府為奴。然而好景不長,母子在長廣王府團聚不久便遭遇了魏軍來攻,長廣王棄城而逃。
陸令萱作為長廣王世子的乳母,本來也被安排隨同一起逃亡,但她在權衡一番之後,還是決定留下來,不願追從長廣王一家踏上逃亡之路,並在長廣王率部逃亡的前夕夾帶了一些財貨、趁亂帶着兒子逃離王府。促使她做出這一決定的,自然就是當年那個拋棄她們母子投降關中的夫君。
陸令萱本來也對丈夫寄予極高的期待,在魏軍入城之後想方設法的打聽,卻完全沒有獲得任何有關丈夫的訊息,這也不免讓她心生不妙之感。
此番她們母子作為鄴宮舊奴被遷入關中,同行者恰有文襄侍妾李娘。陸令萱本也出身虜姓名門,並非尋常無知婦人,通過攀談得知這李娘身世之後,登時便生奇貨可居之想,一路上刻意與之交好,希望能夠藉此結交權貴,入關後可以受到關照。
結果卻沒想到即將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這李娘竟然積勞成疾、一病不起,這也不免讓陸令萱焦慮不已,唯恐就此失去這樣一個攀附權貴的機會,為此甚至不惜動用她們母子冒險從長廣王府夾帶出來的財貨來為李娘延醫治病。
這駱提婆儘管仍然滿心不舍,但見母親神情轉厲,便也只能點頭應是,旋即便快步去訪那同行的宮婦徐御。但他心裏卻打定主意,若能用言語求來醫藥最好,如若不能,他也絕不會用錢財去買,既是不捨得浪費財貨,同時也擔心錢財露白之後或會招惹災禍。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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