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水東面有支流名為孝水,本是西晉琅琊王氏王祥臥冰求鯉之處,因有此名。如今又到了風雪酷寒、冰封河川的深冬時節,孝水這裏卻沒有什麼臥冰求鯉的孝子,有的只是千軍萬馬、旌旗獵獵。
抵達新安漢關後,李弼便一直在試圖突破齊軍圍繞左近所佈置的防戍體系,從而擴大其軍伍活動的範圍。但是齊人在這左近所設置的城壘佈局刁鑽且嚴密,每一處據點遭受攻擊,左近便會有一個或數個據點能夠加以策應救援,真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這些城壘如棋子一般分佈在豫西原野上,每一個城壘單獨來看並不算什麼奇險要塞,所駐紮的兵員也並不算多,可是當配合着游騎師旅串聯成為一個整體後,就變得綿密堅韌,讓人無從突破。
李弼雖然智勇兼具,戎旅經驗豐富,可是當面對這樣的敵防時,一時間也頗感有些束手無策。
若他是大軍壓境,還可以憑着強大的兵力將這些城壘據點逐一拔除,但今所部只有不足一萬甲卒,本身也並沒有攜帶重型的攻城器械,真要一路平推下去的話,只怕還沒有衝出這一片區域的封鎖便要師老力疲,更不要說再會師河洛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唯一可以快速破局的方式大概就是將敵人的主力人馬吸引出來,在野戰中尋求機會從而加以擊潰。但今敵軍以逸待勞,又有如此周全縝密的防事佈置的情況下,恐怕是不會輕易主動出戰,放棄本身的地利優勢而進行野戰消耗。
所以李弼也在盤算着必要的時候全軍推進,以身做餌的將敵軍主力吸引出來進行交戰。如若敵人仍是不肯出戰,那便直接放棄此邊關城對壘,如之前李伯山那樣將部伍轉移到河洛西北角的瀍水附近,對整個河洛地區都成提控之勢。
不過李弼還沒有決定該要採取哪一個方案才好的時候,原本在他看來應該不會主動出擊的敵軍竟然主動陳陣於野、前來邀戰,這不免讓他大感振奮。
雖然敵軍的應對正中李弼下懷,但也終究還是需要戰勝敵人才算是破局,而這也絕不是一件能夠輕鬆完成的事情。
數萬敵軍在金墉城浩浩蕩蕩而來,以谷水和孝水之間的兩座城戍為基點,擺開兩座規模頗大的陣仗。堅硬的冰層封住河面,使得這一片河谷成為一處完整的戰場。
伴隨着激揚的戰鼓聲和從北面吹來的朔風,李弼也率部陳陣於野。彼此陣仗各自推進,當拉近到一定距離的時候,各自陣伍中的騎兵隊伍便如脫弦之箭一般直向敵方陣仗而去。
廣袤的原野上,雙方將士們所組結而成的鋼鐵洪流毫無花巧的碰撞在一起,接觸的最前方頓時一派人仰馬翻、筋斷骨折的慘烈景象。
由於北齊的軍隊數倍於西魏人馬,騎兵的數量也是多有勝出。敵騎分成數隊,其中兩隊負責對西魏發起衝鋒的輕騎加以襲擾阻撓,其他幾支騎兵則都在這原野上針對敵方步陣加以衝擊。
「固守所在,不得退逃!」
李弼站立在中軍大纛下方,為了能夠一覽戰場全況,並沒有戴上戰盔兜鍪,凜冽的寒風吹起他灰白的鬚髮,兩眼如鷹視一般巡察着整個戰場,戰鼓搭配着旗幟的變化,將他的命令傳達到陣伍中的每一處。
真正的名將自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量,而經過多年整編的關西府兵也決不可謂之腐朽羸弱之眾,只是由於兵種上的壓制使得他們不得不在這原野上結陣自守,抵禦敵軍游騎如狼似虎一般的啃咬衝擊。
在李弼的精妙指揮下,儘管敵騎在這陣仗周邊聚散離合、屢屢發起衝擊,但這整座陣勢便如同纏滿了荊棘的磐石一般,在這原野上巋然不動,反而是那些作為進攻一方的敵軍騎士們不斷的有陷落於陣的損失。
西魏方面只有兩千出頭的騎兵,由李弼之弟李檦率領當中千人向敵陣
發起了衝擊,但這千人騎隊在敵人厚重紮實的陣勢面前,渺小的仿佛跳蕩的蜉蝣一般,只是徒勞的游弋無功。
李檦雖然身形矮小,但卻膽氣雄壯,並沒有因為敵眾我寡而有所驚懼不前,當眼前陣仗衝擊不動,便即刻引部游遁別處,再次選擇方位角度扎向敵陣。
如此數次試探之後,其部伍已經遊蕩到敵陣側方,而當再一次發起衝鋒的時候,此邊敵陣終於有所動搖,隨着外圍的卒眾驚慌向內收縮,陣中的認旗便也不由自主的傾斜偏移,這又造成了左近軍士們全都有失調整,方圓十幾丈之間的敵陣都變得有些混亂起來。
「賊將納命來!」
李檦身軀一傾緊貼在馬背上,人馬合一、跳躍如龍的沖入此處敵陣,槊鋒探出馬身將近一丈的距離,上下掃蕩、突刺如風,憑其一己之力,竟然在這陣仗中廝殺出寬達丈余的無人地帶,其身後甲卒們策馬入此無人之境,直將敵陣在側方撕開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痕!
「擂鼓!繼續衝擊,一定要把敵軍主將擒殺於陣!」
位於谷水陣仗當中的高歸彥眼見戰況不利,心中也頓感焦躁起來,下令麾下人馬繼續向敵陣發起衝擊,要憑着強大的兵力優勢將敵軍陣仗衝垮在郊野中。
隨着敵軍投入的人馬越來越多,那幾乎已經被敵騎團團包圍的西魏軍陣頓時也是倍感壓力,陣勢範圍都被壓制的顯現出驚心動魄的死亡曲線,而李弼的中軍大纛所在更是被數支敵軍騎將鎖定,不斷的試圖衝殺靠近。
終於有一支敵騎衝破了外圍綿密的弓弩與槍陣的阻撓,氣勢如虹的向着中軍大纛殺來,那敵將更是在馬背上連連發出猙獰冷笑。
然而這時候,前部騎卒們卻如同撞上鐵板一般,沖勢被生生遏阻下來,而阻攔在他們前方的,則就是一個個幾乎武裝到了牙齒上的重甲步兵。
他們被安排在了軍陣最核心的中軍大纛前方,仿佛層層鐵皮包裹之下的銅心,將所有歷盡艱險衝殺至此的敵人兵鋒都碰撞粉碎。而身在這些強壯重甲將士簇擁保護之下的李弼,仍然站在旗纛下方寸步不移,只是灰白的鬚髮沒入到預防流矢的兜鍪之中。
敵騎沖陣不得,反而身陷陣中,隨着兩面魏卒們在旗鼓指引下將陣勢重新彌合起來,單單這一場交鋒便足足有七八百名敵騎橫屍陣中!
「大王,賊勢太過頑強,還是暫且收兵,稍作休整之後再戰吧!」
洛州刺史暴顯眼見戰場上死傷慘重,一時間也不免心生憂懼,來到高歸彥帳前,向着高歸彥建議說道。
須知此番來犯的可不只有眼前這一路人馬,按照眼下這個打法,即便是不計代價的消滅了這一支敵軍,他們必然也要損失慘重,如若南面敵軍再突破封鎖而來,恐將無力再戰。
高歸彥這會兒也眉頭緊皺、臉色繃緊,他不是沒有經歷過陣仗,舊年跟隨高岳平定侯景叛亂、迎戰南梁大軍,近年來又屢次追從齊主高洋出塞作戰,除了數年前率軍在淮南遭遇西魏李伯山而大敗之外,生平便罕逢敗績,心中自然也頗存驕氣。
魏將李弼之名他也有所耳聞,只是畢竟沒有親眼見識過,此番交手一通,他才見識到李弼這西魏大將與關西府兵的堅韌難纏,此時聽到暴顯的建議後,便也緩緩頷首道:「那就暫且收兵吧!」
隨着齊軍陣中退兵的鼓令聲響起,那些仍在戰場上聚散盤旋的齊軍騎兵們便也都陸續整隊撤回,如潮水歸海一般。
敵人退去之後,魏軍所承受的巨大壓力也驟然消散下來,一場戰事進行下來,雖然軍陣仍然固好,但本身也是傷亡頗重。
不過眼下李弼卻顧不得清點戰損,而是趁着敵軍退去之際,將軍陣中被衝散許多僅存下來的數百戰馬再整合起來,親率數百親信乘馬銜尾殺
向敵陣。
正在這時候,一直在側翼遊蕩不得歸陣的李檦眼見兄長引部衝殺出來,頓時便也極有默契的勒令部伍再次上馬,由側方並行,一起向敵陣衝殺而去。
被招回陣的齊軍將士本就戰意消減,又遭敵軍追擊,哪怕僅僅只有數百敵眾,但誰也不想落在後方繼續與敵人纏鬥不休,於是便都打馬快行。
如此一來,本來還算有些秩序的撤退頓時變得混亂起來,許多軍士慌不擇路,沒有撤退到規定的方位之中,反而直接扎入本方軍陣內,又對軍陣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好膽狗賊,竟然還要送死!你要戰,我便戰!」
高歸彥眼見敵軍竟然還敢不依不饒的糾纏,原本有些消退的鬥志頓時又被激發出來,當即便又着令停止召還軍士,轉而下令返回戰場繼續衝殺。
然而隨着這鼓令聲驟然一轉,戰場上撤退的齊軍將士們頓時變得更加迷茫慌亂,更加快速度的向本陣返回。
「殺入敵陣,斬將奪旗!」
眼見敵陣已有潰敗之勢,李弼於戰馬上大聲呼喊道,手中大槊揮舞翻飛,英姿勃發不遜少年!
「斬將奪旗!」
西魏將士們高聲呼喊着殺向業已漸露潰敗之態的齊軍,正在這時候,曠野中有西北狂風席捲大地,裹挾着暴烈的風雪、伴隨着魏軍鐵騎,劈頭蓋臉的砸向西陳列陣的齊軍。
一時間,曠野中風雪聲、馬嘶聲、喊殺聲混成一團,齊軍軍陣如狂浪倒卷、迸濺碎裂開來,那平秦王高歸彥眼見大勢已去,一時間也手足冰涼,在親信攙扶之下翻身上馬,旋即便拼命抽打着坐騎向後奔逃。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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