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天還沒亮,南郊群眾便已經開始忙碌起來。
李泰也按照禮官發給的陣圖,將部伍引領至預先劃定好的位置上,四千部卒分成左右兩個方陣,甲槊器杖等軍械則先存放在後方的軍帳之中,須得典禮正式開始的時候才會披掛上身。
剩下的一千部卒,則就騎乘着戰馬,跟隨在李泰身後一同前往城南等待輿駕的到來。而除了他這一支隊伍之外,另有達奚武、豆盧寧等幾位大將軍也都率領甲卒列隊於此。
如今的府兵還並不具備宿衛之能,其調度權力仍然歸屬中外府。因此李泰等眾府兵大將軍們雖然勢位極高,但卻仍然沒有領兵拱衛輿駕出入的職責,只能呆在城外警戒等待。
府兵真正具有宿衛的職能,還要在北周武帝宇文邕時期,改軍士為侍官,募百姓充之,既擴充了府兵的職能,又擴大了徵兵的範圍,於是便出現了是後夏人半為兵的盛況,鮮卑人在北朝的武力優勢在北周被徹底的扭轉過來。
那一時期的府兵便已經脫離了最初六柱國十二大將軍這樣的體系,私曲性質蕩然無存,或者乾脆可以說是成為了帝王家兵。
所以這一時期的北周皇帝權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強,其集權能力是同一時期其他帝王所不具備的。建德二年周武帝改軍士為侍官,建德三年便下詔開始滅佛,彼此之間也是存在着一些因果關係。
李泰一行抵達城門外不久,城中便響起了代表輿駕將要到來的鼓吹聲,前方淨街導引的禁軍將士已經先一步來到了城門處。
不多久,輿駕便緩緩駛出。第一駕車上並沒有人乘坐,只供奉着昨日皇帝宣告群臣的即位詔書,車後則跟隨着太常、宗正等禮官。此車後方便是多達上百人的羽葆鼓吹儀仗隊伍,吹吹打打、擎幡搖旗的出城而來。
間隔一里多之後,皇帝的車駕才行駛出來,前後導引護從的人員便達數百眾之多。
跟在後方的,則就是自太師宇文泰之下的文武重臣們,各自按照身份地位的不同,或是乘車、或是乘馬,再加上他們各自的儀仗隊伍,浩浩蕩蕩足有數千人之多,因為前後彼此都要隔開距離,單單出城就用了一個多時辰。
李泰自然不需要待在這裏傻等,等到皇帝車駕出城之後,他便率領隊伍跟隨上去,一路護送着皇帝車駕前往圜丘附近已經搭建完畢的大次御幄前。
新君元廓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帝王袞冕,雖然身形有些單薄,但是也頗顯莊嚴肅穆。輿駕直接駛入大次前方,旋即皇帝便在侍者攙扶之下換乘步輦,一直進入大帳之中。
李泰也在大次前方下了馬,看到這一幕後也不由得心生感慨,怪不得很多人都想做皇帝,哪怕只是一個傀儡,也能夠享受如此眾星捧月的待遇,真的是很容易便讓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其後諸種繁禮不復贅言,待到及時到來,群臣拱從皇帝緩緩登上圜丘的時候,諸軍將士們也都衣甲鮮明的分列於圜丘的周邊。
這其中尤其以來自荊州的人馬最為醒目,不只是因為他們所在陣隊距離圜丘最近,更在於將士們陣列整齊、渾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昂揚奮發的士氣,尤其是那一身精良的甲刃軍械,遠遠的超過了周遭那些友軍們。
中外府對於這一場祭天大典自是非常的重視,凡所與會群眾也都力求做到最好。但很多事情並不是有着一腔熱情就能做好,尤其是在能力有着明顯差距的情況下。
自邙山之戰以來,宇文泰霸府便一直致力於武裝建設,如今的府兵系統也的確是已經變得實力可觀,但有的事情卻還沒來得及加以改善,比如說府兵的軍械裝備問題。
霸府擁有着規模頗為可觀的甲械工坊,每年也都生產數量不少的甲械裝備用以武裝軍隊。但問題是,府兵大部分都屬於
關西豪強各家部曲與鄉黨,因此中外府也不可能進行大規模的全軍換裝,尤其是比較高端的甲槊強弩等價值不菲的軍械,就連中外府直屬部伍都是要臨到戰時才會發授。
如此一來,就會搞得府兵武裝沒有一個統一的制式標準。當在真正的戰場上時,這也不算是什麼問題,別管什麼武裝,能夠合用、可以殺敵就好。
但是在今日這樣一個純粹的典禮場合中,那五花八門的甲械裝備就顯得有礙觀瞻,看起來不夠整齊、顯得礙眼。
早在出鎮陝北的時候,李泰便一直在努力想要構建自己的武裝供給系統,但是由於技術、人員和資源等等方方面面的限制,發展的一直都不怎麼樣。
一直到了趁着玉璧之戰的時候對東魏偷家成功,李泰在晉陽宮中獲取到為數不少的技藝精湛的工匠,才使得此事不需要再投入巨大的艱難探索。
後來這些人員陸續被他轉移到了沔北,而南陽盆地早在漢朝時期便是非常重要的冶鐵中心,區域內各種資源都非常充沛,再加上各處招商擴產。
到如今他在沔北的軍械工坊已經是規模大漲,不說獨步天下,但是除了晉陽那座就連名臣大將都間不時前往努力做工、甚至勞役至此的甲坊等寥寥幾處之外,能夠比得上沔北規模的軍械中心也是不多。
李泰既然打算要歸國耀武揚威一通,那在這方面就不打折扣。他此番歸朝帶回了眾多甲械,每一名軍士都有一套基礎款,一些特殊的軍種則還攜帶有加強款。如今全都披掛展列開來,那就是一道由鋼鐵所鑄成的美妙風景線!
此日新君祭天,剛剛登基的皇帝和成功完成廢立的宇文泰本該是場中絕對的中心人物,但是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幾乎都被荊州人馬所展現出來雄壯氣象所奪。
懂得軍事的人自然能夠看出更多的細節,但哪怕對軍事一竅不通者,這會兒在看到陽光下那成片的金屬光澤時,也不免倍感神武雄壯!
因為荊州人馬的亮相過於驚艷,以至於到最後大家都不怎麼在意祭天儀式的進行,包括站在圜丘上的皇帝除了進行必要的祭天禱告之外,視線也大半落在了那威武不凡的荊州軍伍方陣上面。
一場典禮進行了數個時辰,等到皇帝步下圜丘、返回大次的時候,群臣未覺有何感觸,但當圜丘周圍諸路人馬撤離歸營的時候,在場許多人望着離去的荊州軍伍都發出了惋惜聲。
一般人還止于欣賞軍伍雄壯,但一些領兵的將領則心思轉動更加活躍,已經有人在盤算着這麼大規模武裝部伍的性價比和必要性了。
太師宇文泰同樣也感慨不已,剛剛步下圜丘便按捺不住、抬手招來李泰詢問道:「觀伯山軍伍甲裝甚是英壯,數千徒卒人具一甲,俱為荊州所造?使料幾許?用工長否?」
這一連串的問題,讓李泰都不知該從何處回答。這倒也難怪宇文泰如此激動,他對荊州的了解止於來自其他人口中的描述,只是知道李泰治理下的荊州局面大好,但好到何種程度卻還沒有一個準確的認知。
再說這種軍隊武裝的問題,也算得上是軍府機密,哪怕在實際的戰場上,除非是有着特別的戰術要求,否則也不會騷包到整支大軍人人披甲。畢竟大家是來打仗的,不是來扛大包的。面對一般的部伍,自然不必這麼麻煩。而面對強師勁旅時,機動性和戰鬥節奏則就比堆防禦更加重要。
所以除了這種專門的裝逼場合,一般情況下這樣的場面是真的不常見。但只要見過一次,就能讓人印象深刻、久久難忘。
「荊州軍器製造供給,並非簡短聲言便能講述清楚。臣之前並無專奏,實在是一疏忽。稍後一定將諸事巨眼章奏,以待主上閱覽!」
李泰既然擺出來,就不怕被人知,因此對於宇文泰的詢問也
無作迴避,當即便表示說道。
「好、好,一定要儘快!」
宇文泰聽到這話後也連連點頭道,旋即便又轉頭對着身邊群眾笑語道:「伯山治事總能給人驚喜,此情雖然早知,但每每仍然忍不住的感嘆!天意懷仁,造此君子,以惠人間啊!」
這評價着實有些誇張了,但眾人聞言後卻都不感覺有多突兀,近前幾人更是連連點頭,大讚太師所言不虛。
說話間,眾人便又各自返回帳內換下禮服,再一起拱從輿駕歸宮。
李泰再向宇文泰告退之後便又來到大次外,剛剛立定未久便被宦者傳達皇帝口諭召入帳內。
御帳中,皇帝已經換下了那一身莊重的袞冕,待見李泰行入後便站起身來注目相迎,口中則說道:「祭天結束後,禮程總算是告一段落。前後幾日有勞太原公拱從庇護,朕在這裏多謝了。」
「拱從聖駕是臣職內本分,豈敢有勞陛下如此禮下微臣!」
李泰聽到這話後,連忙欠身說道。
聞聽此言後,元廓眼中閃過一絲異彩,略作沉默後突然又望着李泰小聲道:「朕這至尊成色如何,太原公豈有不知?仍肯禮敬於我,可見內實純良。朕不知天意肯延時幾許棄我,但希望身在時位的當下能與太原公恩義相洽。並不是希望恃着太原公勢力與人間決裂,只是希望天棄我時,太原公能夠感故而庇我一席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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