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自作主張,欲陷我死!」
襄陽軍營地中,梁王蕭詧怒視着尹德毅等幾人,一臉的氣急敗壞。
跪在帳中請罪的幾人也都滿臉惶恐驚悸,唯獨參軍尹德毅卻是神色泰然,當聽到梁王的斥罵聲後,更是沉聲說道:「主上以為臣等不做此事,主上便可安生於人間?前者附於魏,或言是為求存自保,但今主動引寇攻滅己國,主上能無疚乎?如今魏國內鬥,李伯山師懸於外,去向無定,我正可聚引江陵士眾據城逐之,使其進退失據……」
「前者賊廷君臣俱處城中,江陵三日即破,今我主從弱旅客師,敢作狂念攻伐魏國勝師?」
蕭詧聽到尹德毅這麼說,更是一臉忿恨的說道:「我乃魏國朝廷親封之梁王,如今賊廷既破,我便是社稷當然之選……」
「主上此念太愚!若是魏國別者來攻,或恐江陵局勢不穩,尚有倚重主上之處。但李伯山久處荊襄,威震江漢,又何必仰主上虛名來安此境士民?」
尹德毅聽到梁王這麼說後,又長嘆說道。
梁王一時間有些詞窮,但很快又戟指其人道:「你此計又有何巧妙……」
帳內主屬之間尚未爭論出個是非,這會兒帳外又有將領匆匆入帳道:「啟稟主上,大事不妙!魏兵突然大舉圍營……」
襄陽軍營壘外,梁士彥率領數營人馬將此營壘團團包圍,然後才着員往其轅門前向內喊話,要讓梁王速速將尹德毅等造謠滋事諸員速速交出。
梁王迫於無奈,只能親自將尹德毅等犯事幾人押到營門前,在將此幾員交付梁士彥之後,梁王又上前一步拉住梁士彥馬轡低聲道:「此皆尹德毅等諸員貪功忘義、自作主張,絕非我意!懇請梁開府、懇請開府一定要將此意表於大將軍,相知情長,我又怎會作此誣衊中傷?我自於營中設宴,大將軍若肯諒解,則入營相談盡歡,若不肯諒,我自待罪營中,聽憑處斷。」
梁士彥聞言後只是略一頷首,旋即便親將幾人押赴中軍大帳,而他所帶來的甲士們卻並沒有離開襄陽軍的營壘,仍是保持着包圍的態勢。
中軍大帳中,隨着駐城魏軍將調查得來的認證物證排列開來,尹德毅等幾人自是無從狡辯,對他們的罪行也只能供認不諱。
其他幾名襄陽臣屬連連叩首饒命,而那尹德毅卻仍瞪眼道:「李大將軍入國豈是賓友來訪?某等作此言論又有何冤枉!公欲自白也很簡單,奉我主公入城得嗣梁家法統,公則自率魏兵回歸漢水以東,自此以後梁國世為友邦、永無相悖!若然,某死又何惜?若不然,某何罪之有!」
李泰聽到這一番話,忍不住便冷笑起來:「梁家國業,豈驟失於此時?蕭氏老翁,毀國奉佛,以身飼賊,既貪且愚,已是人間笑柄,待其身後,宗枝相殘,家國不安,非我施庇,梁王豈得周全?
前言諸事,尹某何在?但得一事壯烈,今日免於相見。今者大廈已傾,竟來自飾社稷直臣,豈不可笑?況且所計只是搖舌惑眾、欲使江陵民生再起波折,無膽醜類,九死難贖!」
說完這話後,他便擺擺手,示意將這幾名造謠惑眾之人拖出去斬首示眾。
這時候,梁士彥又在一旁入前將梁王所言匯報給李泰。
李泰在聽完這一番話後稍作沉吟,然後便對梁士彥說道:「去告梁王,彼此深情積來不易,若就因諸小事而胡亂浪費着實太可惜。梁家德衰,遂失其國,這並不是梁王一人的罪過,也無謂為此自傷過甚。
梁世雖然不存,但無論王孫又或黔首,與其追緬逝者,不如思謀來日。病樹隨倒,萬木更新,但若糾纏不去,只能一併腐朽!」
歷史上的西魏壓根就沒有要對山南地區用心經略的打算,尤其在針對江陵的時候,更是完全抱
着一個侵略者的心態,打砸劫掠無所不用其極。也就是長江太長,他們收不走,否則就連長江也得捲起來打包帶走,絕不留給江陵。
當然,他們還是給江陵留了點東西,那就是蕭詧這一干被強行從襄陽搬遷到江陵的西梁君臣們,成為了他們分化和抵擋那些南梁遺民與後來南陳師旅的工具人。
如今的李泰費盡心機才將江陵的元氣保留下來,當然不是為的轉手送給他人。而且荊襄是他用心經營的大本營,也根本不必像歷史上的宇文泰霸權一樣需要西梁這麼一個工具人。
說的更現實一點,憑他如今在荊襄之間的威望和人事積累,梁王蕭詧除了出身這一點還略有可觀,別的那是給他提鞋都不配,他又何必扶植出來一個全無價值的西梁傀儡?
所以在江陵被攻克後,拋開下游那些么蛾子後續不說,起碼在這荊襄之間,南梁的統治便算是壽終正寢、徹底結束了。
交情是交情,利弊是利弊,李泰從不否認他和梁王之間的交情,正如他也一直感懷宇文泰的知遇和提攜之恩,但事業上的規劃有分歧,最終就只能分道揚鑣。
可要是未來他們在家庭生活等各個方面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李泰也一定會盡力幫忙。這是他作為一個正常人,而非滿懷戾氣的權力動物為人做事的一點準則。
梁士彥在聽完李泰的交代後便告退行出,再返回襄陽軍大營中,望着眼巴巴等待的梁王蕭詧,將大將軍的話一字不落的轉述給梁王。
聽完這話後,梁王眼中原本還有的些許微光頓時黯淡下去,他張張嘴,口中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身軀搖搖晃晃,直接跌坐席中,過了好一會兒才捂住臉龐、嚎啕大哭起來。
李泰眼下暫時是無暇安慰梁王,雖然傳播謠言的首犯已經梟首,但所造成的惡劣影響也已經形成,而且已經漸漸影響到江陵局面的問題。
最近幾日,江津附近甚至有民眾直接抱木入江,希望能夠泅渡逃脫。但是如今正值歲末寒冬時節,江水冰冷刺骨,人在入水之後就會快速失溫,還想進行長距離的泅渡,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
但即便如此,仍有民眾受到謠言的驚嚇而投江,由此也可見侯景之亂給南梁民眾造成的傷害,讓他們寧死都不願再經歷一次!
面對這一情況,李泰也有些束手無策,索性問計群眾,希望能有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法,使得江陵民情重新平復下來。
然而諸軍將領對此也都沒有什麼好的計策進獻,感受過印刷傳播威力的劉廣德倒是發放傳單之類的構想,但是文字訊息的傳播在時下終究還是有其局限性,而且如果沒有一個好的闢謠角度增強說服力,到最後估計也只是無用功。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在關押俘虜戰犯的營地中卻收集到一條看起來比較可行的策略。
獻策的是南梁前郢州刺史陸法和,進言荊州曾有故諺,荊州洲數滿百,當有天子出。之前便曾有江陵人士憑此進言,勸告蕭繹在江陵稱帝、勿赴建康。如今可以在江陵城外,當着群眾的面再舉行一次受降儀式,讓江陵士民們親眼見證梁帝蕭繹不能承擔天命,只能拱手送於李大將軍。
所謂的天命云云,李泰自然不怎麼信,哪怕再怎麼氣運加持,終究還是得自己勤奮肯干,在正確的道路上不懈奮鬥。但這陸法和的進策,也算是用魔法打敗魔法了,而且李泰也並不介意給自己增添一些神聖性。
於是很快一場精心排演的大戲便在江陵城北上演,這一天陽光明媚,蕭繹等被關押良久的江陵群臣全都素縞奉表出城請降。在江陵城內外,多有士民聚集於此觀禮。
李泰並其麾下眾將們在營門前受降,他今日身穿着威風凜凜的明光鎧,在陽光的照耀下本就熠熠生輝,當梁帝蕭繹的降書遞交到他
手上的時候,周身上下更是如沐金光,甲衣光芒大盛,整個人都為耀眼的光華所籠罩。
這自然只是簡單的光影反射運用,許多分散在營門周邊的甲兵用銅鏡折射光線所致,但落在周遭觀禮的士民們眼中,則無異於神跡一般,口中紛紛發出驚呼:「大將軍當真神人也!」
這場受降典禮舉行完畢後,各種配合的宣傳也開始進行起來,在江陵士民的親眼見證之下,越來越多的人相信因為李大將軍仁義無雙,所以荊州一地積攢千年的天命王氣自亡國之君蕭繹身上轉移到了李大將軍身上!
很快城內各種雜聲便逐漸消失,民眾們的情緒恢復了平穩,甚至還隱隱有些興奮起來。他們固然不是什麼喜新厭舊之人,但誰又不希望統治庇護他們的乃是一位仁義又勇猛的強人?李大將軍雖然入治不久,但其仁勇形象卻已經在江陵士民心目中樹立起來了。
而就在一場輿情風波剛剛平定之後,又有來自關中西魏朝廷的使者抵達了江陵,開始試圖恢復與李泰之間的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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