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泰這個決定,總管府其他下屬們也都沒有多說什麼,反而各自都目露期待之色,一個個只是等待着大將軍向他們下達具體的任務。
但長孫儉聞言後卻皺起了眉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又開口說道:「大將軍既然作此決定,卑職不敢質疑。只是請告大將軍,外敵誠然須討,內憂也不可不察。荊府建功甚多,國中群眾多有稱羨。大將軍近年論功居首,不乏論者竊議盛極近亢。
東賊之擾存世已久,就連宇文大王都需要暫避鋒芒、養精蓄銳。其軍絕非弱旅,賊首又為輕躁之徒,如若貿然與戰,恐非短時之內能夠速決勝負。屆時我荊府將士俱為賊軍所累,恐怕無力更作別計。梁國自取滅亡,天難活之,一旦我軍受困淮南,恐怕中外府會另遣……」
「放肆!我意已決,誰敢再諫?東賊雖強,非我之敵,破之甚易,前事屢驗,長史休得危言聳聽,但處份內,別事休問!」
聽到長孫儉的規勸之辭,李泰臉色陡地一沉,直接拍案怒喝道:「更何況,此番歸國宇文大王早已告我東南之事予我專斷,是否征討南國自然也在其內。待我擊破東賊,歸討梁國未遲!」
長孫儉見李泰仍然固執己見,便也只能乖乖閉上了嘴巴,同時心中不免暗嘆,雖然李大將軍日常看起來也算彬彬有禮、肯於納諫,但真正面對大事決斷的時候,卻仍不免流露出剛愎自負的一面,容不得其他的意見。
不過這也難怪,在這般年紀便取得了如此成就,換了其他人只怕更加的驕狂。長孫儉也自知他在李大將軍眼中終究還是中外府安插進來的耳目,一旦謀斷大事時肯定會有所保留,不肯完全相信,儘管他所諫言並非出於私心,但也仍然難以獲得信任。
不過長孫儉卻不知道,李泰雖然表面上盛怒不已,但其實心內對其已經略有改觀。
他這番話也算是站在總管府的角度來說,無論是真的心向總管府,還是擔心中外府另外遣員伐梁可能會將他這軍府長史的職權也給架空,起碼這態度還是值得懇請的,能夠分得清內外親疏。
其實臣子資望和地位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對於上位者而言就變得有些不好控制了。因為支撐他們維持這一地位的乃是自身所擁有的勢力和功勳,而非來自上位者的恩寵。
像是後世被譽為頂級權謀的《大明王朝》其中一些橋段和邏輯,放在這中古社會是不怎麼能說得通的。
因為二者的政治邏輯完全不同,不要說這後三國亂世,哪怕到了隋唐大一統時期,官員們的氣象較之後世馴服度已經極高的職業官僚們也是有着很大的區別。特別是在當下,你想跟我一起勉為其難,那老子就勉為其難的超度了你,讓你少走十幾年彎路!
長孫儉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算是宇文泰的心腹,而宇文泰遣之前來也的確存着幾分制衡分化荊州總管府的意思。但除了宇文泰的心腹這一層身份之外,長孫儉當然也有着自己的政治追求,並不甘心只做一名恩幸之徒。
在這一點上,李泰跟長孫儉心態其實也有共通之處,他也同樣不甘心只做宇文泰的小寶貝,只不過他的追求要比長孫儉的更大了一些。
在面對征伐南梁這一重要事件上,長孫儉的態度自然而然就站在了符合總管府利益的立場上來,並且毫不掩飾的告訴李泰國中就有人等着你出錯好對你取而代之。
畢竟在荊州軍府中,李泰老大、長孫儉就是老二,這是已經確定的關係。除此之外中外府另派誰來,都會給已經確定的人事增添幾分變數。而這變數對長孫儉而言就是壞事,除非他就地被提拔為伐梁主將,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長孫儉提出的問題也的確很中肯,無論李泰之前戰績如何,都不可否認北齊就是當下三國之中軍事實力最強的一國,而且這一優勢還將持續不短的時間。
齊主高洋那是慣於追雞攆狗的傢伙,見到路上石子若不踢上一腳,那這一天都過不去。主動去招惹這樣的人,想要抽身而退哪有那麼簡單!想要跟北齊在淮南開戰很簡單,可什麼時候結束就不好說了。
正常情況來說,這麼想也沒錯。可是用正常的思維去考慮與北齊的博弈,這思路本來就不正常。
首先淮南這個地方並不屬於北齊的核心利益範圍,尤其晉陽勛貴們對於這裏並沒有什麼旺盛的利益訴求,因此作為北齊軍事主力的晉陽兵們對於在淮南作戰並不怎麼積極。
歷史上北齊針對淮南地區用兵,主要是以關東世族與河北豪強為將,還有就是消耗侯景餘黨和南朝降人,晉陽勛貴們擔任主將的次數雖有,但並不多,而且往往戰鬥規模也不大。
這固然是因為高洋不太希望晉陽勛貴們的勢力再延伸到淮南,同樣晉陽勛貴對於淮南也並不積極,甚至都不如在漠南追兔子玩。
北齊內部的分裂,體現在政治、文化和軍事等方方面面,從淮南的經略上就可見一斑。本來就不甚上心,敵人還是李泰這個摁着他們薅羊毛攢軍功的人,晉陽勛貴們對於淮南戰事的態度只怕會更加消極,基本不太可能樂意纏鬥下去。
另一個因素那就得說到齊主高洋這個極品了,現在高洋基本沒什麼精力關注淮南戰事,主要還得處理漠南那一攤子煩心事。
李泰也是在臨行前見到將要出任夏州刺史的李和、講起如今柔然出境的時候,才想起來高洋今年要被柔然反覆打臉。
去年高洋在攻伐契丹結束後,便又馬不停蹄的插手柔然與突厥之間的戰爭,將柔然殘部迎入北齊境內安置,並且與突厥展開大戰,打得突厥可汗直呼英雄天子。
可是英雄天子雖然嚇住了對手,但卻沒有嚇住戰友,轉過年來不久柔然就對高洋進行背刺,直接舉兵叛齊。
這自然讓高洋大為惱火,他這個人本就好心不多,偶爾發揚一下樂於助人的精神結果還被蹬了臉,這怎麼能忍?所以這整個上半年,高洋都在掰飭這個事,得把丟了的面子找回來。
正因如此,李泰才有信心在淮南方面搞點新聞,否則就算他再怎麼自信,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招惹主力未出的北齊。
這一層緣由他也沒辦法跟長孫儉講明,而且也沒有必要講。因為長孫儉所講的內憂問題確實存在,而且軍府中的中外府耳目也絕不止長孫儉一人。在必要的情況下,李泰是需要扮演好一個獵物的角色。
待到對長孫儉呵斥一番後,李泰便開始分派任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既然要用兵於淮南,那自然要將糧草輜重向義陽方向調度。
荊州軍府在轄區內佈置了許多的糧倉邸庫,用於維持各方面的人事調度,尤其是在一些重要的防戍城鎮方向上,發自穰城的軍隊基本上可以不攜帶任何給養而直接開拔,沿途進行補給。
整個荊州總管府轄區雖然極大,但在擁有了這種系統性的倉儲後勤支持後,軍隊調度的機動性也大大增強,自穰城出發前往任意一處轄區內的城鎮,都能保證不超過兩天行程。當然這說的是三千人以內的精銳部伍調度,真要大軍開拔,也僅僅只是縮短補給周期,仍要受限於龐大的規模。
之前入朝的時候李泰便將荊州主力人馬分佈諸方,眼下倒也不需要再向穰城集結,直接從各自駐地開拔即可。如此一來,州府便完全不了解大軍整體調度的全貌,而這一情況只有李泰掌握的最為全面。
於是隨着李泰的一聲令下,荊州的戰爭機器便又開始高效的運轉起來。
同時李泰也給江陵方面的李捴去信,着令他不必急於跟梁主蕭繹接觸磋商,等到自己先在淮南把北齊收拾一頓後,看看這傢伙還想玩什麼花樣出來?
當然,李泰也清楚柔然真的是已經日薄西山、行將就木,而業已崛起的突厥還仍然不是高洋時期的北齊對手,所以北面的戰事頂多也就只能拖住高洋半年時間。等到進入下半年,仍然要面對北齊的報復問題,使他不能全力用兵於江陵。
這個時候,陳霸先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眼下的陳霸先對於廣陵城那是日思夜想、欲求不得,如果眼下李泰派人去通知他自己可以配合其人奪取廣陵城,那他就是陳霸先的大恩公!
等到陳霸先進據廣陵之後,那麼在江北立即便擁有了一個強有力的前進基地,也立即就會成為北齊在淮南最大的對手,替李泰分擔大部分來自北齊的壓力。
不過李泰之前並沒有跟陳霸先接觸過,該要如何取信其人也是一個問題,總不能說看你長得帥,所以拉一把。
這個時候就需要親屬上場了,剛剛自王僧辯處返回的侄子李真便又被李泰安排向京口一行,向陳霸先告知合作的意向,順便把人質都給送過去。信了我你就是北府老大,不信我你也就到這一步了!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8s 3.946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