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城外的郊野,隨着時令轉為深冬,漸為冰雪覆蓋。雖有陽光當空,但仍然難驅寒意。
城中城主府前,李人傑、魏玄等諸將從清晨時分便徘徊此間,屢屢叩門請見,卻被告知大將軍不便見客,但他們仍然不肯離開。
內府中,通着地龍的暖閣溫暖如春,再加上幾座炭爐的烘烤便顯得有些燥熱。李泰盤腿坐在了橫榻上,面前擺着一張方形的桌案,案上擺着一尊銅火鍋。
火鍋里熱氣騰騰,新任的帳內親信帥都督李雅一邊小心翼翼切削着薄薄的生羊肉片,一邊注意觀察着火鍋里肉片的火候,將那煮的軟嫩正好的肉片夾取進瓷碗中,並又趕緊奉在大將軍面前。
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最重要便是那份眼力和刀功。見到大將軍眉開眼笑的品嘗享受着自己的勞動成果,李雅便也喜孜孜的笑起來,並有些驕傲的瞥了一眼別席各自炊煮的若干鳳等人。雖然同處一閣之內,卻連大將軍身前丈內都不能近身,算是什麼心腹!
門帘掀起,少年韓擒虎走進暖閣中來,看看一臉愜意的大將軍和眾袍澤們,心內先是一嘆,然後才又入前道:「稟大將軍,李儀同等仍是不肯離開,定要求見大將軍面陳事宜。」
「不願走那便由之。」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擺手說道,只是安排親兵往府前送上兩頭剝了皮的生羊,至於他們吃不吃、怎麼吃,他就懶得管了。
韓擒虎終究還是有些不忍,便又追問一句道:「大將軍真的不肯召見幾員?」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有些煩躁,抬眼瞪着韓擒虎道:「你若飢餓,入座進食。若是不餓,便且退出!」
韓擒虎見狀後,便再也不敢多說什麼,閉上了嘴在房中找了一個空席坐下來,然後便守着火鍋煮肉吃。
李泰自知李人傑等何事求見自己,無非是希望自己能夠加強對河洛的經略,最好是乾脆久駐此方。
畢竟他前後兩次進入河洛之間,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扭轉局面,讓他們這些義師從之前惡劣的處境中擺脫出來。在他們這些人眼中,儼然已經將李大將軍當作河洛形勢唯一的救星了。
但李泰卻沒有辦法答應這一請求,就算大行台之前傳令將河洛局面盡數委他,但他也不能真的就接手下來。並不是他沒有這個想法,終究還是實力和時機都不允許。
如今的沔北江漢,諸事剛剛步入正軌,攤子剛剛鋪開他若就要將大量的人事資源再投入河洛,想要面面俱到,結果更大的可能只會是兩頭落空。
此番兵入河洛,他也只是單純的應付中外府差事。雖然眼下看來局面尚好,黃河以南盡為掌控,但李泰心知這只是因為北齊晉陽主力之前需要留守老巢,如若對方再增兵南來,想要維持當下局面的代價那是非常高的,也會極大程度的制約李泰自身勢力的發展。
李泰自知無法滿足眾將請求,索性避而不見。他之所以仍未撤軍,則就是為的等候華州中外府最新的指示。
儘管大行台前言此間諸事由他決定,可他真要拍拍屁股走了人,結果河洛大片領土再淪陷敵手,中外府追究起來這失土責任歸誰?
所以就算要走,這事情也得交割的明明白白的。
得知霸府主力自蒲坂撤回之後,李泰便邀韓雄、韋法保和裴寬等此間主要的將領,擬定出一個收尾方案,保留宜陽九曲城和伊川伏流城等這些伊洛之間的要塞城池,至於河洛平原還是戰略性的放棄。
韓雄等人縱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基於現實能夠保留下來的最大戰果。單憑河洛當地這些人事力量,想要牢牢守住河線,抵禦齊軍南來,根本就不現實。
真要固執於黃河一線,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被北齊人馬壓着河線消滅他們大量的有生力量,這樣就連接下來依託伊洛河谷與敵人展開對峙都做不到了。
當然李泰也並不會就此對河洛地區完全放手不理,畢竟河洛平原乃是天中帝宅,眼下李泰是沒有能力長期佔有,但放遠視線來看,河洛地區也是他繞不過去的一個區域。
所以李泰還是要儘可能的給予此間一定的人事投入,最重要的就是確定與三鴉道相連通的伊水河谷掌握在自己手中,確保他隨時都能順利的進入河洛平原。而這一條通道的保留,也能給北齊人馬帶來一定的牽制和震懾作用。
韓雄等人也都同意李泰所提出的這一構想,他們自知想要獲得關中霸府大量的人事援助比較困難,而若能通過伊水河谷維持與荊州之間的聯繫,對於他們也無異於雪中送炭的支持。
於是在意見統一之後,李泰便派遣時任河南郡守的裴寬前往華州,向大行台稟告這一決議並進行請示。
裴寬此去一直到進入臘月才得以返回,此番東征雖然是未戰而退,但各種人事收尾也讓大行台忙得焦頭爛額,先將中外府各項緊急事情處理一番,這才抽出時間來聽取裴寬的匯報。
這一次出征的失敗,對大行台的心氣多多少少是帶來了不小的打擊,故而對於這一計劃在了解一番後便也表示同意,並沒有糾結於再次棄守河陽南城。
除了這一河洛收尾計劃之外,其他便是李泰所提出的一些人事調整。
雖然霸府方面灰頭土臉的不戰而歸,但李泰這一邊的戰事卻是打的非常漂亮,就算是被迫要放棄一些城池據點,可單單殺傷俘獲的北齊人馬便達到了萬數眾之多,如果不是有霸府這群敗興玩意兒過河丟人,那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輝煌的勝利。
李泰自知幾位柱國同出結果卻無功而返,他想要再籍此獲得勢位提升估計是不太可能,但他麾下這些將領們總不能也沒個封賞表示。
所以他便先以總管府名義對麾下有功諸將酌情給予職位提升,然後再匯總起來呈交到中外府請求批准通過。
對此中外府倒也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大行台不只通過了李泰奏報的各項升遷人事,而且還特意親筆給李泰寫了一封回信,心中倍述此番東征天時不予配合的無奈和惋惜感,甚至還詢問李泰覺得他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徹底平定東賊?
李泰對此也沒什麼好說的,總不能說不行你讓位給我試試,所以也只能順着意思表達一下自己的惋惜,並且信心滿滿的表示下次大行台再東征,我還給你當扛旗小兵,咱不弄死他們不罷休!
裴寬此番返回,還有一個意外的情況,那就是剛被調入中外府不久的賀若敦被打包退貨,與之同返。
賀若敦此番是被板車拖回來,衣袍下的身軀上還遍佈着許多鞭痕傷疤,李泰見狀後自是大為驚奇,一邊安排醫師診治一邊詢問道:「莫非是身陷敵圍才身遭重創?」
「哪有什麼敵圍!仆等軍伍只是頓於車廂城外淋了將近一個月的冷雨,莫說敵人,就連敵犬吠聲都未有聞啊!」
賀若敦聞言後便一臉委屈道:「師出於外,久頓無功,又聽說郎主於河洛奮勇開拓,連連攻破賊城賊軍,仆心中倍感悲屈,惱恨不能追從郎主殺敵,枉負一身志力!幾句忿聲,為平昌公尉遲開府所聞……」
「所以尉遲婆羅便將你毆打至此?」
李泰自知賀若敦是個什麼尿性,兩方戰場對比差距如此明顯,絕不止幾句忿聲那麼簡單,但一聽到竟然與尉遲綱有關,便也頓時拉下臉來沉聲問道。
「郎主請放心,平昌公雖然威重,仆也並沒有辱沒郎主威風。此徒所趁無非大行台門下諸丁仍幼,不得不分任中表外親,待到大行台子息俱壯,能與謀事者唯郎主這般功高力壯、威震敵邦的國之柱臣,朝中又豈有此類偷恩之徒的立足之地!」
賀若敦儘管滿身鞭痕,但還是一臉壯氣的說道。
李泰聽完賀若敦的話後先是略作沉默,然後又說道:「尉遲婆羅只是把你打了一頓?」
賀若敦聞言後又一臉傲色的說道:「他確有抽刀臨我頸上,但我只是笑語某雖不名、自有恩主可仰,平昌公殺我則易,欲知來日歸處卻難!」
「罷了,不用治了,你出去!」
李泰聽完賀若敦這擲地有聲的回答後,臉色頓時一黑,直接擺手驅退正在調製膏藥的醫師,過了好一會兒才算是把這一口氣勉強壓下去,再把醫師傳入進來,但自己卻懶得再留此處,直接拂袖而出。
待到眼前不見其人,耳邊不聞其聲,李泰這一口氣才漸漸順開,轉又不無自豪的笑起來,如今的他真是不同以往,賀若敦還能活着回到他麾下來就是一個證明啊!那些人哪怕再怎麼不爽,那也只能憋着。
須知早前尉遲綱不爽自己那是敢直接當面開乾的,可如今就連他一個門生給其如此刻薄的評價,尉遲綱也不敢真的要了賀若敦的命。至於說那滿身的鞭痕,終究還是李泰不夠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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