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王僧辯主動提出了這一請求,但李泰在考慮一番後還是婉拒了,並不打算現在就向淮南大舉介入。
因為現在的王僧辯頭上還有一個蕭繹,並沒有絕對的主導權,而且也未必就與陳霸先達成了共識。他們之間有分歧倒是沒什麼,關鍵就怕突然決裂,搞得李泰投入在淮南的力量難以收回。
對手強大也不可怕,隊友太渣可就讓人慾哭無淚了。王僧辯和陳霸先當然不算渣,可真要心思各異、拖起後腿來,那也實在是要人老命。
內部關係這樣的不穩定,也讓李泰對於彼此間的合作不敢寄望太高。而且如今的他也不算是什么小角色,眼下北齊雖然在淮南地區動作頻頻,但基本上都還屬於趁火打劫的範疇。
可若是李泰下場的話,興許就會把北齊的主力吸引下來,屆時淮南方面局勢恐怕會更加的撲朔迷離。這對於西魏、尤其是如今的荊州總管府相對比較清晰的戰略前景,也會產生極大的干擾。
「今我荊州士民仍需休養生息,雖然有心共襄仁義盛舉、拯救淮南百姓於水火之中,只可惜力有未逮。東賊殘暴不義、咄咄逼人,亦為仁義之士所不齒!」
雖然拒絕了王僧愔,但在想了想之後,李泰便又繼續說道:「雖然身不能至,但心同此感,軍若有何物用之疾,將軍但言無妨。若能有助破賊,於我亦是一幸。」
聽到李泰不願意進行合作,王僧愔心中自是大失所望,但又聽到他還願意進行一些物資上的援助,一時間又頗覺感動。
「李大將軍如此高義,實在是讓人感動!唉,實不相瞞,如今國中侯賊雖滅,但局面卻仍然遠未可稱平定。下有驕兵悍將不從管束,上有君王威令嚴加催促,兵不解甲,船不落帆,沿江奔走,轉戰東西,外有強寇,內有頑賊……」
王僧愔一時間有些不能自已,向着李泰這個外人大吐苦水,可見過去這段時間以來心中也是積鬱良久。
李泰見其如此,心內也是頗生感慨,亂世之中又逢王朝末世,無論身份地位的高低,每個人也都要面對各自的壓力和苦難,沒有人能夠置身其外。很多人樂此不疲的討論亂世豪傑們的能力高低,但很多時候能夠決定成敗的往往是抗壓能力如何。
「李大將軍高義施助,某替家兄及眾將士先作拜謝!前言托獻城地,絕非自負巧智的縱橫之術,而是心甘情願的至誠之謀。只憾時機未具而計不能成,也希望李大將軍能夠感此誠意、勿相忘懷,我兄弟翹首江表,以待佳音!」
雖然提議被李泰所婉拒,但王僧愔最後還是忍不住又表達了一下誠意。
李泰雖然沒有答應即刻展開合作,但還是表示願意提供一定的物資援助,也是為的將這份聯繫保持下來,以等待更加合適的時機。
雖然說未來他可能要跟南梁結下大仇,但在這南北朝亂世末期,關於忠義本來就有不同的解讀。
王僧辯和陳霸先兩人,誰是忠誰又是奸?王僧辯迫於北齊壓力拋棄了蕭繹的法統,而陳霸先則以此為藉口襲殺了王僧辯,重新扶立蕭繹的血脈,結果最後自己篡了。
還有王琳這傢伙出場一副要日天的氣勢,可謂是英雄氣十足,然而到最後能跪的都跪了,誰要沒接受過他的投降,在這後三國都不算個人物。結果去了鄴城後,鄴城群眾還為其忠義感動的掉眼淚,也不知是王琳太會搞人設,還是鄴城百姓太缺忠義。
所以李泰也並不擔心日後進攻江陵之舉會給之後的統戰工作帶來障礙,因為這一時期的忠義標準本就非常的靈活。
道德是為了讓人更好的參與社會活動而自覺遵守的行為準則,錢財、權力都能夠讓人在社會活動中獲得更大的優勢,無錢無勢那就只能遵守道德、增加自己的人格魅力了。
李泰有錢有勢,同時還道德操守極高,簡直就是天生的領袖人物。遇到這樣的人尚且不願依附,那真的是天之所棄、誰能興之?
且不說李泰內心裏自我心理建設,當他與王僧愔交談完畢,正待將其人禮送出堂的時候,城外軍營中的王僧辯之子王頒正從外面疾行而入,滿臉汗水的來到堂前。
王頒先向其叔父見禮問候,然後又行至李泰面前作拜道:「家父正遭巨寇頑賊襲擾,末將聞訊、心急如焚,身雖不才、孝性難泯,懇請大將軍能允末將前往……」
他話還沒有講完,旁邊王僧愔已經頓足喝道:「阿郎你住口!不要衝動,行前你父便有囑我告你,李大將軍肯收留你在帳前乃是家門一大幸事,你安心留此獻力,不必以家事為計。況今所遭憂困,也非你少徒能解,即便前往無濟於事!」
王頒聽到叔父這一番話後,卻也並不回答,只是深拜於李泰面前。
李泰見狀後,索性便抬手示意給他們叔侄安排一間堂室去交流,自己則又返回直堂召來府員詢問庫中盈餘、商討給王僧辯多少物資援助比較合適。
時間過去小半個時辰,堂外王頒又在求見,李泰着員將之引入進來,觀其眉宇之間仍是一片堅決之色,於是便說道:「你仍要南去投奔你父?」
「末將有負大將軍垂青栽培,待到父危解除、能有生歸之期,末將一定肝腦塗地、以報恩主!」
王頒又深拜在地,沉聲說道。
李泰聞言後不免暗嘆一聲,這個王頒倒也稱得上是將門虎子,但還沒有優秀到讓他難以捨棄的程度,之所以將之留於門下,也是希望能夠比較穩妥的幫王僧辯留個後。
但是如今這王頒急欲求去,李泰也沒有必要枉做壞人、留之不遣,略作沉吟後他便又說道:「人倫天性所催,談不上辜負了誰。你能如此純孝,倒也印證了我眼光尚可。
如今府下正自休養,倒也沒有什麼兵事操勞,你既然求去,那我且祝你此行順利。希望你歸見你父之後,你父能不怨我荒廢其子,也希望你能施展此間所學,破敵揚威!」
「多謝大將軍嘉勉,多謝大將軍……」
王頒聽到這話後,便又連忙叩首作拜,語調也變得有些哽咽起來。
「總是賓主一場,倒是不好讓你孤身離去。這樣罷,借你一千精騎同往,待到這場戰事結束之後再遣之歸府。至於你是歸是留,且憑心思自決吧。」
李泰想了想之後,便又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他雖然眼下並不想加大淮南方面的人事投入,但也並不介意加強一下自己的影響力。而且北齊與南梁軍隊在江北一線的交戰也是有着不小的借鑑意義,派出一支人馬前往觀摩並積累經驗也是不錯的選擇。
像是合肥東關、姑孰橫江、採石渡口以及張公洲這樣的江防要地,如若能夠實地考察一番,那麼在未來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也能更加的有的放矢。
王頒聽到李大將軍這一安排,自是越發的感激涕零,見其連連叩首道謝的模樣,反倒讓心懷鬼胎的李泰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不過一想到這些心思大概是不會在與王僧辯對抗時發揮效果,他便也釋然了,興許這一安排未來還能更順利的幫王僧辯報仇,也算是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了。
「眼下樑國看似內亂悉定,但人心之離亂仍然深重難除。你父湘東舊屬、江陵虎臣,又身擁定亂之功,名蓋當時也是理所當然。然則陳霸先也是威震嶺南,鮮受幕府繩令,久為諸軍之主,其群下亦非謙謙君子,恐怕不會久屈人下。若欲長久相安,此情不可不察。」
李泰想了想之後又說道:「這是我對梁國人事一點淺見,臨別之際授你以作謀身的參考。倒也不是要借你之口離間梁國人事,你姑且一聽,倒也不必宣揚吵鬧。」
「末將一定謹記於懷,多謝大將軍賜教!」
王頒聽到這話後連忙又點頭說道,儘管如此,但李泰也並不覺得能改變什麼。
很多時候都是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放在王僧辯身上尤其的適用。
作為平定侯景之亂的主將,王僧辯可以說是南梁末期最優秀的軍事人才,但是講到性格和手段,他甚至連王琳都不如,更不要說陳霸先這南朝最後一個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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