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以大局為重的太原公自然不能只說風涼話,所以接下來態度便也認真起來。
「如今蜀中之困,倒也不謂情勢萬難,無非力小而用險,若欲解困,增力而已。所慮者,不過力從何出。」
略加沉吟之後,李泰便開口說道:「今有兩策,可供抉擇。主上若止於佔地,則更益精兵入蜀,直行威道,力剿不臣,四川俱赤,不足為惜……」
長孫儉和唐瑾聽到這裏,臉色俱是一寒,旋即便都連連搖頭,口中則說道:「全地活人,王道大義。況今國中,甲旅所用誠宜慎重。東賊大敵日漸驕悍,河防要務須臾難輕。巴蜀四塞之境,縱以強兵鎮撫,出入艱難,終究下策,問計國士,須有上謀啊!」
李泰聽到這一番話,不免便是一樂,無論這兩人是不是單純的客氣說辭,也顯現出如今的他在西魏國中不再是尋常人物,遇到問題所提出的方案也不應該只是隨大流,而是應該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
可只憑几句漂亮話,也不足以讓他直將自己的底細托出,於是便又笑語說道:「既然並不止於侵佔蜀地,更要全地活人,況且並無強兵可使,辟用蜀中乃是當然要務。疏解蜀人憂困,使其親我樂附,怨氣不生、悅於王治……」
唐瑾同李泰接觸不多,了解也不夠深入,只覺得傾聽一番只是廢話,轉頭看了一眼長孫儉,見其只是眉頭緊蹙、默然不語,便忍不住開口說道:「太原公前言正視問題、就事論事,卑職深感言之切實,所以洗耳恭聽。但今所聞,多是陳詞,乏於新調,若止此歸奏,恐怕有負所使!」
李泰所言兩策,第一是不計代價的繼續向蜀中增兵,增加西魏在蜀中所擁有的勢力,從而鎮壓一切反對的力量。
這個方法不能說是錯,畢竟就連中外府那些愣頭青們都知道增兵攻伐乃是上策,所謂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他們腦海中根本就容不下能致於兵強馬壯的一個過程。
但是李泰作為霸府舊屬,如今坐鎮東南一方的強勢方伯,如若僅僅只是得出這樣一個計策以言事,那基本上跟放個屁也差不多。
至於第二條,那就是平息蜀人對於西魏的忿怨,爭取在巴蜀當地吸收引用可以利用的力量,這一點更是一個正確但卻無用的廢話。
因為尉遲迥這個伐蜀主將起先所奉行的就是這樣一個策略,正是因為走不通,所以才發生了在成都城內大肆屠戮這樣一個讓蜀人群情激憤的行為。
聽到唐瑾這一番話,李泰不怒反笑,旋即便望着對方笑語說道:「那麼依唐尚書所見,我又應該著何新詞以獻上?伐蜀之計,我進言不只一二,尚書或聞,或不與聞。但今魏安公所為,實非我獻策需行。
方今蜀人群起反我,豈獻策者慮之不及所致?一人計短行拙,百人難補其錯。唐尚書可知,我今日緣何於此待見兩位?伐蜀暴行,南人側目,忿怨並不止於巴蜀,江陵亦多群眾驚懼遠我!」
講到這裏,李泰臉上的笑容便逐漸斂起,指着湖泊當中所停泊的那些船隻成品或半成品沉聲說道:「北人勝騎,南人勝舟,前者因於南國禍亂,我強使軍伍得據漢口諸渡,使國得以盡擁漢沔之地。
江陵君臣雖然割地賄我,實則內存不忿。據地之初,即以舟師挑釁,所趁者無非我舟師不壯。公等安坐關中,不知邊野兇險,更不知邊中軍士枕戈待旦、不敢深睡!
今魏安公作孽於蜀中,卻使下游驚懼膽寒,尤其江陵更加士民側目。自此以後,江畔必多挑釁,使我不能安寢。所以急造舟艦,以備不虞。諸位以此問我,我尚且不知明日南北交戰與否,蜀中安危更何以計量!」
唐瑾聽到李泰這一番忿聲,唐瑾頓時也沉默不語。對於他們這些國中群眾而言,東南局面已經是盡付李大將軍,區別只是小勝或者大勝,至於說因何致勝,他們並不清楚,東南局面又面對怎樣的危困,那就更加不明白了。
如今單單蜀中的困境已經讓中外府憂愁不已,舊的問題沒有解決,更加不敢再去傾聽新的難關。
長孫儉也算跟李泰打過不少的交道,倒不會因為李泰突然聊起荊州的邊防困難而不敢繼續探討問題,而他也在李泰這一番吐槽當中把握到其言語的重點,那就是對尉遲迥的不滿。
畢竟按照李泰這一番邏輯,若非尉遲迥在蜀中大肆屠戮百姓,荊州與江陵之間的關西也不至於變得這麼惡劣,以至於荊州總管府不得不勤修舟船、惡補短板。只看丹江口這一舟船基地的規模,倒也可見荊州總管府邊防壓力之大。
「太原公拓邊服遠、威震東南,此事內外咸知,人皆景仰。所以如今遭遇國事軍務難決,主上特使我等南來問詢,事情固然危困難解,但太原公智勇兼具,而且對巴蜀情勢亦多有先謀,今來問計,也是希望能夠兼得周全!」
長孫儉又望着李泰,一臉真摯的說道。他從見到陝北諸州的經營狀況,便對李泰的經邊能力頗為佩服,到如今每入荊鎮、所見愈新,雖然嘴上不願明言,但對李泰的才能卻是越發的欽佩。
聽到長孫儉這麼說,李泰便也換上了真摯誠懇的表情,一臉認真的說道:「長孫長史實在言之過譽,我本府中舊僚,國中情勢如何又如何不知?越因如此,則越發的憤懣難平,往年經邊者唯恐用政剛猛、有絕群心,戰戰兢兢,沐邊圖遠。
至今荊州猶有感懷長史舊年於此廣播德義的故事,但是誰人心中無有三分險氣?所慮者無非國事維艱,未敢用險!匹夫之勇,誰又不具?今魏安公自恃勇力,施虐蜀中,以至於自絕群眾、舉目皆敵,豈我等謀士罪過?
方今荊鎮亦有邊境圍困,但只要國事有需,自我以降誰敢拒命?奪勝或難,捐軀則易,我荊鎮兒郎赴蜀則可,只是一想到赤誠血肉皆握於魏安公這等志大才疏、不審國困邊危之徒手中,不如不用!
公等若不敢以此聲言白於主上,我亦可進言!但能襄補國計,何懼一身榮辱,身若沒於眼前是非,則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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