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746 賊心不死

    成都城外的魏軍大營中,將士們俱已知曉蜀人將要出降的事情,所以軍營中的氣氛也變得輕鬆起來,甚至有一些游騎在向將主報備之後便離營遊獵起來。

    他們晚春時節從關中出發,如今已經是到了中秋時節,雖然當中也並沒有經歷太過激烈的戰事,但長達幾個月的營伍生活也讓人倍感壓抑。如今總算是熬到敵人出降、即將大勝,那當然也需要放鬆一下。

    長達幾個月的伐蜀作戰,雖然魏軍始終都佔據着優勢和主動,但物資的消耗也是難免。由於蜀道難行,他們本身入蜀所攜帶的輜重並不多,尤其在兵圍成都這段時間裏,全憑在蜀中當地籌措補給。

    由於成都還未攻克下來,主將尉遲迥也擔心過分的盤剝榨取會更加激發佔領地民眾反抗的情緒,故而大軍取補也都多有克制,並沒有大肆聚斂。雖然保持了良好的軍紀,代價就是對將士們本性的壓抑。

    儘管尉遲迥已經向諸將分講明白接受蜀人投降、和平接收成都的必要性,諸將雖然表面上不敢反駁,但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以為然。

    臨行前國中還多言蜀中山嶺崎嶇、易守難攻,但他們一路行來卻幾乎沒有遭遇什麼頑固的抵抗。

    哪怕圍困成都這段時間以來,也只是本身的軍伍配置更加適合野戰而非拔堅,為了避免事倍功半的無謂傷亡而沒有全力攻城,至於敵人所發動的突圍反擊則無一例外被他們所擊敗,交戰過程中也並沒有感覺這些蜀兵有多麼的悍勇難敵。

    所以這些將士們心目中對於蜀兵多多少少是有些輕視的,甚至都有人覺得主將尉遲迥這麼謹慎都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但今出征在外、軍令如山,縱然心裏是有些想法,將士們卻也都不敢在營中流露出來。可是一旦離開了軍營,軍法的約束力就會降低下來。

    那些離營的斥候游騎們趁着放牧戰馬、察望周邊情勢的同時遊獵一番,郊野中若能獵獲一些野獸也可以打打牙祭。

    可是當他們繞道成都南面的郊野中時,便發現不少城中居民拖家帶口、攜帶財貨,乃至於驅趕着牛馬貨車悄悄離城,趁着魏軍收縮到城北大營之際越過還未撤離的長圍,向着南面或西面的山川澤野逃去。

    「這些蜀人當真奸詐,原來是趁着罷兵和談爭取逃亡的時間!」

    那些斥候游騎被勒令不得擅自發起攻擊,心中正自鬱悶,此時再見到蜀人逃亡,尤其看起來攜帶財貨不少、好像都身價不菲的樣子,心情自然更加暴躁,當即便策馬沖向這些離城逃亡之人擄掠哄搶一番。

    如果這還僅僅只是個別的偶然現象,那還倒罷了,但趨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至於如何判斷利害則就各有各的看法,就比如蕭紀就覺得拋下他經營十數年之久的蜀中基業、衝出峽口才是對他有利的。

    如今城外魏兵撤回大營,那對許多城中士民而言,趁此機會逃離成都似乎也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因此不乏城中士民賄賂守城將士,然後帶領着家人家產逃離成都。

    那些魏軍游騎在將劫掠到的物資帶回營中的時候,自然也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一場征戰下來,結果最令人期待的入城搜掠戰利品的機會卻被剝奪了,將士們心情如何可想而知,此時見到了有利可圖,那自然是踴躍出擊。

    城中百姓們也不是傻子,雖然見不到出城之人盡遭屠戮的慘狀,但也察覺到了繞城巡察的魏軍游騎越來越多,心中驚懼又生,自然不敢再隨便出城。

    但就算他們不出城,之前出城的那些人將魏軍游騎激發出來的凶性和貪慾卻並不會就此平滅下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些後續聞訊趕來的游騎見到別人收穫頗豐而自己卻顆粒無收,心情自然不能平順。

    這樣的人越聚越多,膽氣也漸漸的壯了起來,於是在傍晚時分,有上千名魏軍將士聚集起來直衝成都城西南面的小城車官城。由於雙方上層已經在洽談受降盟約事宜,再加上車官小城本就守軍不多,不加防備之下,很輕易的就被攻入城中。

    這些西魏將士如餓狼一般,入城之後便大肆劫掠一通,然後便用戰馬馱運着戰利品快速離開此城,留下滿城哀號的民眾和滿目瘡痍的現場。

    大營中,尉遲迥是過了兩個多時辰後、夜色已經極深,成都城中遣使來問才得知竟然發生了此事。


    他心中自是大為惱怒,當即便喝令要將此事嚴查到底,不只是要給對方一個交代,更是要嚴懲敢於違抗他命令的將士。

    此事參與者眾,而且那些參與攻城擄掠的將士也沒有刻意隱瞞,直接將擄掠到的財貨都帶回了大營,一番調查很快便水落石出。

    很快一名三十多歲的將領被扭送進了大帳之中,便是此番率部擅自進攻小城的魏軍將領,開府元珍部下的儀同三司,名為長孫兕。

    長孫氏作為北魏第一勛族,其族人子弟多參宿衛。孝武帝西奔的時候,上黨王長孫稚也率族人同行,因此長安六坊禁軍中也多長孫氏族人子弟。

    眼前這長孫兕便是長孫稚的孫子、長孫子裕之子,同樣是作為禁衛將領被編入此番伐蜀大軍之中。

    尉遲迥見到這罪魁禍首,心情也是惱怒不已,戟指匍匐在地的長孫兕怒聲道:「你可知我軍令?視我法刀如無物,該當何罪?」

    長孫兕這會兒耷拉着腦袋,也沒有了下午率眾攻城擄掠時的勇猛,只是垂首澀聲說道:「末將自知罪大,但大軍久駐於此,將士體魄勞頓、心志饑渴,鬱氣久積,若是不加疏導,恐怕為禍更甚啊……」

    這世上鮮有什麼所謂的仁義之師,拿起弓刀就是為了殺人,士氣低迷、怯懦厭戰誠然不好,可若是士氣高亢而一味壓制同樣有着極大的風險。須知這可不是什麼奴婢農夫,而是一萬多名虎狼之眾!

    聽到這長孫兕所言,尉遲迥也意識到他只顧着招降城中守軍、有些忽略了中下層將士們的感受,但是如今勞師在外,他身為大軍主將,可不存在什麼虛心納諫、有錯就改,而是需要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權威。

    所以儘管眾將多有進言,為長孫兕求情,但尉遲迥還是沒有繞過他,先是斬殺了十幾名率先入城、殺戮甚重的甲士,然後又將長孫兕等數名督將加以軍杖刑罰,最後才又讓人用拖車拉着這些受罰傷重的督將送入城中,讓蕭撝等加以處罰。

    城中蕭撝等自然不敢真的對這些人嚴加懲處,甚至還讓人妥善治理了一番他們的傷勢,然後又連夜送回大營中來。

    但即便如此,魏軍諸將對此也都倍感羞惱。他們勞師遠征,作為勝利一方原本應該趾高氣揚、威風凜凜的入城,結果如今反而需要戰敗一方的憐憫才能活命,這實在是讓人憤懣不已。

    尉遲迥經此提醒,倒也沒有再繼續無視將士們的訴求。他知將士們之所以心有不平,無非是征戰一番最終的收益卻得不到保證,只要解決了這一點,軍心就能重新穩固下來。

    於是接下來他便着令城中蕭撝等儘快奏報府庫積儲情況,並且要安排精兵入城先將這些府庫倉邸控制起來,從而用庫中藏物犒賞將士。

    對此蕭撝也不敢怠慢,忙不迭着員盤點整理。城池被圍多日,穀米事物雖然消耗殆盡,但其他的財物儲蓄卻還不乏,尤其還有眾多的官奴士伍,也是一筆非常寶貴的資源。

    他們本來都已經進行投降程序了,只是受阻於蕭紀少子蕭圓肅不敢親自出城請降,事情才耽擱了兩天。原本蕭圓肅是打算讓被拘押在府中的二兄蕭圓正代替他,但蕭圓正卻趁着府中慌亂而直接逃走了。

    眼下出降在即,府員們自然也都沒有精力再全城搜索蕭圓正。在發生了小城被擊破的意外之後,蕭撝擔心再拖下去更生變數,一番力勸之下,終於說動了蕭圓肅隨之一同出城請降。

    決定此事後,他們也不敢再怠慢,派遣使者向城外大營通知並獲准之後,蕭撝便和蕭圓肅一同率領城中文武來到魏軍大營前請降。與此同時,城中守軍們也都紛紛放棄抵抗、棄械待繳。

    正當城外舉行受降儀式的時候,城中藏匿兩天的蕭圓正再次出現在了王府附近,跟在他身後有數百名精壯黨徒。這都是他所召集籠絡到的的部眾,也不乏牢獄中的亡命之徒。

    望着越顯空曠的王府,蕭圓正恨恨說道:「戶中孽子不能守業,忠義之士卻不甘苟活!入府之後迅速搜撿王令信物、珍寶財貨,有此才能號令群徒、反敗為勝!」

    眾人聞言後便轟然應諾,拱從着蕭圓正一同沖入王府之中。此時的王府群眾多數都已經跟隨蕭圓肅等出城請降,僅僅只留下百餘眾看護內外,當見到蕭圓正率領着數百兇徒衝殺而來的時候,也都驚慌不已,不敢力阻,一鬨而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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